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黑子的篮球]暮灯 作者:Drawer 文案 「黄昏的天空,在我看来,像一扇窗户,一盏灯火,灯火背后的一次等待」 华灯初上之时,便是舞会的时间了 *INSTRUCTIONS* Ⅰ.赤司征十郎BG,大正时代背景,架空设定,中篇,NE(。 Ⅱ.作者脑洞大考据力小,细小BUG还请多担待 Ⅲ.高考前封笔作,全文存稿后开,算是个了结 Ⅳ.文案括号内文字选自泰戈尔《飞鸟集》 では、[黒子のバスケ]暮灯 いざ、ここに開幕 内容标签:黑篮 豪门世家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赤司征十郎[AkashiSeijuro],菱川深树[HishikawaFukaki] ┃ 配角:支仓文世[HasekuraAyase],菱川深早[HishikawaMihaya],彩虹小战队 ┃ 其它:大正时代万岁!,NE万岁!(……),小队长我来了,高考遗作,一生一次系列 ================== ☆、「一」开幕      大正十一年,六月。   夜幕将至。温煦的灰蓝从天际一路纷披向人间,使得街道中带了点廖落的味道。伫立于路旁的洋灯一盏盏亮起,金红色光芒预示着这里即将再度拾回喧嚣。在由晕染开的灯火同西洋式建筑所围成的甬道末端,踩过光屑的车辆纷至沓来。走下车贵妇人们搭上男伴的手,折扇之后间或落下一两点轻盈的笑语。人影幢幢,贵族往来不绝,仿佛一切盛大明艳皆汇聚于此。   从车窗外流进了灯光。菱川深树偏了偏头,一束光刚好落在她眼睫上,晃得人心痒,使她很快再度转回去。无数身影从车外擦过,那其中有她熟悉的,也有她不甚相识的。   再驶过一段路程,马车*速度开始减缓。菱川深树收拾起手袋,在感觉到车身稳稳停住之际主动拉开门,应门的侍者伸手扶她下车。“谢谢。”她应道,随即朝身前建筑物的正门走去。   先前交辉的光芒似乎于此处都失色起来了。敞开的大门之后,是灯火辉煌,暗金与明红交错的世界。菱川深树报上自己的名字,走过厅堂内陈设的各色展品,沿着厚实的红毯一路向下,终于在前排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一日菱川深树本是要同友人一起来帝剧*的,听闻这次的男主角由友人曾打过交道的演员担任,她上周便邀其与自己同去,但这天友人接到了临时的工作调换,脱不开身。已经订下的席位不好浪费,她只得独自前往。   将手袋放下,落座,菱川深树静静地等待着开幕。她身侧的座位应该不会再有人,说不上这究竟是令人安心还是不安。身后有其他客人陆续到来,大多成对而至,显得只身坐在前方的菱川深树有些突兀。她倒也并不在意,只静静端坐在那里,不发一语。   却就在莫约几分钟后——菱川深树记不大清了——她听到隔过友人的位置,再往右的那个席位上有人落了座。菱川小幅度地侧了侧脸,瞧见那是位赤色短发,身着黑色西装的青年——面容清俊,身上的正装剪裁利落合体,毫不拘束。他正双手交握于身前,也是礼貌地坐着,等待开幕的样子。   菱川怔了怔,很快悄然收回自己的视线,不再看那里。   菱川深树分明是认得那青年的。   赤司征十郎,赤司候爵家的独子,华族*之中有名的精英。在曾经的宴会上,兄长也曾于间隙叫过她,示意菱川深树去看不远处露台上正与人交谈的青年:“那就是赤司征十郎,以前跟你提过吧?候爵家的那位,也是帝大*的。”兄长神色淡然,倒是说起熟人的语气。她顺着对方所指去看,目之所及,见到的是站姿无可挑剔,表情沉稳的赤发青年,大厅内喧闹的灯火在抵达他身上那一刻乖顺下来。瞬间的惊艳令人移不开视线。   赤司家她自然是知道的,而因为兄长以前确实和自己提过这个人,她仍是有些印象。当时的菱川深树就站在宴会厅内的一角,静默地注视着与人谈话的青年。   只是,哪怕有兄长这一层关系在,她最终也还是没能与其搭上话,这也是菱川深树只单方面认得赤司征十郎的原因。   而现在,她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该打个招呼。哪怕有个照面也好——可又是为了什么的照面呢,“家兄在大学时承蒙您照顾了”?她有些好笑地轻轻挥去这一想法,转而抬头,先暂时专注地看起表演来。这一日的剧目质量算是上乘,尽管演员不是梅幸*之类的名伶,不过最近华族里的贵妇人们似乎就格外喜欢这口。她静静地看着台上金发金眸的男主角,设想友人是如何与他相识的。   期间菱川深树也曾有悄悄偏一下头,打量一眼身侧的青年。赤司征十郎的坐姿从开场以来就几乎没有变过,礼貌又专注的神色表现出他有在认真看。这倒是令菱川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赤司家事务繁忙,这位少爷对于这种剧目不会感兴趣呢。   直到演出结束,菱川深树鼓掌的同时又想起了方才的问题。可对方似乎打定主意不愿给她面子:菱川还未来得及下决心,赤司征十郎就已经离席走远,而且没有判断错的话,那应该是后台的方向。菱川深树愣了一下,只好无奈地笑了笑,也准备离开。   主厅内尚且有很多人在,菱川深树从挂满画作的廊下走过,未迈出几步,先有人从身后叫住了她:“菱川小姐。”   她停下,判断出来人:“贵安。”那是个与自己家里有些关系的华族,平日里骄纵得不成样子,最令人头疼的是,他还总爱与菱川深树搭话。她有点无奈:若这是好感,那也未免有些让自己承担不起了。   “贵安,您一个人来的吗?”   “……是的。”她不太想回答,但这时撒谎实在更不稳健。   若是来个人拦住即将蔓延的对话就好了。菱川有些不耐地轻轻把弄着手袋,见对方果然说出“那我送您回去吧”,她轻撇下眉梢,已经打算笑着婉拒——   “菱川小姐。”   没听过的声音。沉稳的,清朗的。   菱川深树怔住。回身看去,赤发青年正朝自己这边走来:“令兄有事找你,让我帮他带你过去。”   ……兄长?   大哥显然不可能,但二哥应该现在也不在这里。菱川深树有一瞬间的迷茫,她看了看青年令人笃信的神情,很快明白这是绝佳的脱身之机,便与还站在一旁的那位打了个招呼,朝赤司走去:“那麻烦你了,走吧。”   ……是在帮自己的忙吗。   视线对上赤发青年的那一刻,她曾有一瞬这样想道,然而那个念头刚刚产生,就被她轻笑着抹去了——玩笑话还是少说为好。菱川深树走在青年身侧,对方的步速让她刚好能跟上。她斟酌两下,最后还是开口:“那个……”   “是的,怎么了吗?”   “似乎现在说有些不大合适——我是菱川深树,赤司先生请多指教。”都已经跟着走了,居然才后知后觉地补上自我介绍,场面似乎有些微妙。   赤司征十郎怔了一下,而后扭头望向她,倒是不惊讶,眼里似隐约有温和的笑意:“没什么,这边才是,请多指教。”   她没有问两人要去哪里。一路走回刚才待着的座席,绕到后台的方向,又走到几近后门的地方,菱川深树竟真的看见有个人站在那里,他把西服外套搭在手臂上,天然卷的浅棕色短发似是比往日规整了些。见到两人,他笑着招了招手:“哟,阿树,今天的演出怎么样?”   “……挺好的,独白台词写得不错。”她也笑起来,“早哥你怎么来了?”而且还是走的后门,真的没问题吗。   “刚好去报社处理完事,就路过来接你。”菱川深早说到此处,顿了顿,看一眼仍站在旁边的赤司,“怎么又回来了,居然服务这么周到?”   青年似乎并不介意他的玩笑,神色安然:“有些担心深树小姐找不到路,多走一程罢了。”   面对自己和兄长,他很自然地换了称呼,却让菱川深树稍有些反应不及。而听两人的对话,她大概又明白了什么:估计兄长的原话是让赤司走的时候找到她,顺便帮忙带个话就行,而赤司征十郎却直接把她带到这边了。   “那么,我们也该回家去了,”菱川深早用没搭西服的那只胳膊揽了揽她,“一起走吗?”   “不,不用了,之后还有事要处理,你们先走就好。”   “还是老样子,大忙人啊。”   赤发青年没有反驳,只淡笑着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菱川深树也向他作别。   ——果然,他不是要帮自己。   在心底某个隐秘而模糊的地方,她终于感觉到有些安心。   回程的车上,菱川深早一边理袖子一边问她:“嗳,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   “人啊。”   “……挺好的。”   青年感到无趣地撇了撇嘴:“你一直看什么都挺好的。——算了,不说这个,今天拿到样刊了哦,回去给你看。”   “嗯。”   灯火平稳地从窗外流过。   菱川深早是家中的次子。菱川家一共三个孩子,继承家业的大哥比其余两人都大出不少,性格又不易接近,两个孩子便亲近起来。菱川深树是规矩的华族形象,说话做事都克制又讲究。相比之下,二哥则显得丝毫没有长辈的担当,考上帝大之后受父亲要求进了法学系,可三天两头地往文学系教授那边跑,立志要当文学青年。这可是让父母不得安生,儿子无意操持家业也就罢了,反而偏偏写些据说是新潮的东西投稿,整日和一些看着就不正经的人厮混在一起——可随着时日见长,起初严辞反对的父亲最后还是在二哥的顽固中妥协了。大哥什么都没说,只不过态度不算友好,菱川深树则是和往常一样,笑着说“写文章也挺好的”,还常帮兄长审阅稿件。   一来二去,兄长与她便也会谈些与其他家人不说的话题。兄妹俩小时候便常凑在一起读书,现在亦然,遇到两人都喜欢的书,菱川深早也会第一个拿给她看。   这日午后,菱川深树拿了兄长前些日子带回来的旧书,坐在廊下的藤椅上读。佣人添过一次茶便被她打发走了,院内只余她一人在。父母似乎应邀去了外面,大哥倒是难得在家,也不知在楼上做什么,整座宅邸此时都静谧下来。   菱川深树仔细抹平被风吹起的书页,初夏午后,空气中传来新鲜的花香。   忽然院外有汽车鸣笛。她略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了看,下一刻,在菱川深树讶异的视线中,赤发青年从车内走出来。闻声而来的佣人给他开了门。想必他也看到了坐在廊下的菱川深树,两人视线短暂地交汇一瞬,然后他朝院内走去。   “日安,赤司先生。”她先一步点头致意。   “日安。”   这一日赤司征十郎的打扮与先前见到他时并无太大不同,但许是目的地相异,青年身上呈现出公事公办的严肃氛围来,令菱川深树不由得也正式了几分。   “……请问您是来?”   “与令兄有些事要商谈。”青年言简意赅,“他是在楼上吗?”   大概说的是长兄,难怪今天一反常态待在了家里,原来是有客人。菱川深树知道大哥操持家业不易,最近也在想方设法与其他华族搭手。她点点头:“应该在书房,您先去找他吧。”   大概是看到了她手中的书,赤司征十郎也不再多言,简单寒暄两句后便进屋内去了。菱川深树仍读自己的书。兄长在做的事,她无一可以插手,只能尽量不添麻烦。   后来赤司征十郎商谈结束,走出宅邸时,看到她仍坐在廊下,姿势几乎都未变过,只有杯中的红茶少了些。这次青年似乎终于有些诧异了,多打量了她一眼,只不过仍是什么也未说。菱川深树同他打过招呼:“您是要走了吗?”早哥估计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家里还有事,就不便多叨扰了。”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挽留之意,青年露出浅淡的微笑,刚才被他收回去的叮嘱此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您也适当休息一下比较好。”   菱川深树愣了一下,点点头:“我知道了。还请您路上小心。”   午后的风最终还是停了。她目送车辆驶远,低头看了看读到一半的书,最后还是合上书本,转身进了屋。   菱川深树对于自己在做什么,至少还是知晓得很清楚。她没有怀抱期待,也未曾想过该怀抱什么期待,恐怕当初菱川深早在宴会上将青年指与她看时,两人就都已清楚地明白了。   一周后她参加某位伯爵家千金的婚宴,菱川深树与其并不相熟,只在茶会上有过几次照面,现在家里受到邀请,出席时她仍觉得有些不妥当。兄长去签到处打招呼,自己则先到处走了走。宾客往来之间,菱川深树也遇到几位熟人,将她引荐给其他客人:“这位是菱川子爵的……”   “哦,就是春草*的那位……”   她该庆幸对方没有想到师宣*,但同春草先生攀亲戴故的做法已经让足够人底虚。这样的对话菱川深树已经经历过许多次,可她仍是有些不习惯。   而记忆中,少数几位没有与她提过这件事的——   “菱川小姐?”   想到谁便是谁。她回身。   正与一位老夫人同行的赤发青年冲她点点头。菱川深树笑了笑,认出旁边那位面容严苛的女性来,行过礼:“贵安,赤司先生,夏子夫人。”   青年没有接话,一身华贵和服的妇人便先开口了:“‘菱川’吗,贵安,你父亲怎么样?”   “家父一切无恙,感谢您关心。”对方堪称冷淡的口气在自己意料之中,菱川深树仍是礼貌地微笑着。   妇人似乎也不愿多与她说话,简单打过招呼,对方便同赤司征十郎作别,“你们谈吧,那边似乎还有些事要我处理,就先失陪了。”语毕,便头也不回朝另一边走去。前后说话时语气有明显的不同,菱川深树倒也不在意,转头看向青年,赤司则也是仿若什么都没发生的神情。   “您一个人来的吗?”   她摇摇头:“同深早兄长一起来的。他就在那边,需要叫他过来吗?”   “不用了,”青年看了一眼菱川深早所待的位置,那里聚着许多年轻人,一时半会估计抽不开身,“您最好也不要走远,就在这边先等一阵吧。”万一菱川深早回身,找不到您估计会更麻烦。   “我知道了,谢谢您。”   他们在宴会的一隅站定。那之后又闲散地谈了些什么,诸如菱川深早的情况,两人是如何认识的一类。若是没了兄长作为话题,她还真不知该作何是好。赤司征十郎认得的人想必比自己要多,也没有必要陪自己耗在这里,她有些过意不去,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继续一搭一搭接着话。宾客们欢笑的身影从她眼前晃过。不时有人专程来找赤司征十郎打招呼,使她更心虚了几分,心下有些埋怨兄长的动作太慢。   毕竟赤司征十郎与她的境况是完全不同的。菱川家是新华族*,本来就比较容易受其他家族排挤,何况祖父创立的家业交由父亲接管后便日渐式微,整个菱川家都处于比较难堪的地步。至于菱川这一姓氏,和春草确实是有亲缘关系的,菱川深树小时候还见过那位画家先生,但和师宣却已经不知远到了哪里去。说到底也不过是家道没落的父亲保全颜面的一点手段。   而赤司家是年代悠久的名门,江户时代便占据一席之地,如今在大名华族*中又有极高地位,明治起靠经商赚取的家产更是让不少没落贵族家庭可望不可即。菱川深树本来也无意与其打交道,毕竟没有那个必要,深入反而更容易引起麻烦。   她是这样想的,只怕父亲不是。   后来菱川深早终于把她接走,婚宴之上她再没什么机会同赤司讲话,两人就此再度分开。她倒也觉得没什么,日子依然安稳地一天天度过。那之后过了几周,应该是大正十一年七月九日*那天,菱川深树坐在院内读书时,兄长快步走过来叫自己:“阿树,现在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   “准备一下,要出门了。”菱川深早的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   “鸥外先生去世了。”   那一日天色阴沉,云层压向灰蒙的地面,使得夏日原本燥热的空气变得几乎要令人难耐。他们并行赶去。森鸥外的墓碑上,只刻着使用其本名的一排字“森林太郎之墓”*,据说这是他本人的意愿。菱川深树看着兄长跪拜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鸥外先生生前结交甚广,来此处的人很多,菱川深树只静静站在最外侧。天有些阴,似是要下雨。   忽而身后又传来声音。   “菱川小姐。”   ……最近似乎常遇见您呢。她想试着微笑一下,最后还是作罢:“赤司先生也是来送葬的吗?”   “是的,鸥外先生生前受他担待过。菱川小姐是?”   “与您差不多吧。”她看着前方的人群,叙述时语气淡淡,难辨悲喜,“小时候同兄长一起去春草先生家*,在那里遇到过鸥外先生,是位很了不起的人。”当时的森鸥外已不算年轻,菱川深树记得他却仍是好奇心旺盛又和气的样子。   “您同深早一起吗?”   “是的,我们从那之后都喜欢上了鸥外先生。深早兄长受的影响可能更大一些。我的话……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妄自尊大,但多少也从先生他的文学里学到了一些。”菱川深树仍是淡淡的语气,可目光沉静踏实,让人感觉到话语中沉淀的分量。   赤司征十郎沉默了一瞬。   这便是令他多少有些意想不到的发言了。菱川深早对森欧外的敬仰他还是知道的,至于他妹妹的部分,赤司征十郎尚且还是第一次听闻。他原以为对方也不过是没落华族的小姐,现在观来,多少还是有些不同。   少顷,他扭头看向菱川深树,不知怎的,对方的神情竟令他有些想起自己曾经的某位友人。青年收回视线,再度开口时,语气已经郑重很多:“您这样想,鸥外先生大概也会欣慰的吧。”   兄长终于回来了,菱川深树看着他微微低垂的额发,闻言,有些难过地笑了笑:“但愿如此吧,谢谢您。”   远方灰色的天幕中,惊雷四起。   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注释可能有点长,还是希望你能看完] *大正十一年:即1922年。 *马车:当时贵族中已普及汽车,因为深树是和友人出行所以是雇来的马车。我个人不是很喜欢人力车,所以没有写。 *帝剧:即帝国剧场,日本近代第一座西洋剧院。现在的帝剧是重建后的,因为大正时期的内部构造难以考据,涉及内部的地方我都参考的是现代版本(剧院内部示意图参考自官网)。 *梅幸:即六代尾上梅幸,歌舞伎名演员。 *华族:(其实我觉得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个)明治到二战特有的贵族阶层,总之知道这是一种政府规定的贵族就好。 *帝大:即东京帝国大学,现东大前身。 *春草:菱川春草,明治时代画家。关于这个人资料几乎没有,此处借鉴自游戏《明治东京恋伽》。 *师宣:菱川师宣,江户时代画家,浮世绘创始人。 *新华族:本来不是贵族,因在明治维新中活跃,而被授予爵位的功勋家族(「国家に勲功ある者」)。非政治名词,是民间私创,而新华族往往受到传统贵族(公家华族&大名华族)的歧视。 *大名华族:由江户时代藩主后代而来的华族阶层。赤司家的候爵算下来应该是十五万石以上的大名。一般华族尤其是候爵以上都有记录,毕竟只是架空小说,还请不要太过在意。 *大正十一年七月九日:森鸥外的去世日期,百度记录为七月十九日,日文wiki则为九日,此处以wiki为准。 *森林太郎之墓:「森林太郎ノ墓 」,遗嘱资料来自wiki。 *森鸥外的形象,森鸥外同菱川春草的关系:仍借鉴自《明治东京恋伽》 以上资料大部分皆查自日文wiki,华族的部分如有翻译不当还请指出。 FREETALK 终于艰难地敲完了第一章,看到这里的大家还好吗(。)感觉是相当枯燥无趣,读来困难重重的一章,要是还有人能坚持到这里,那真的太感谢了(土下座 大正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个时代,准备高三遗作的时候便选定了最喜欢的大正 男神这样的安排,写起来比想象中要困难,而且那个时代的风尚我不确定自己能表现到什么程度,还请大家多包涵qwq 别问我第一章怎么这么长,我真的是照着大纲写的。之后几章不确定会怎样。 另外估计全文男女主角说话都是这么礼貌的腔调了……抱歉。日文中不同的称呼该怎么翻译真的相当困难,至于“先生”和“小姐”这两个词其实我也嫌弃了半天……不知道大家感觉怎么样。 二哥就是个问题儿童文青,但是没关系,二哥我喜欢你啊嘤嘤嘤(踹开 那会儿子贵族小姐其实不太看书的,看也不是到深树这种程度,所以小队长才会惊讶,最后谈到森鸥外的时候也是 另外提前打个警报,大正时代就和民国一样,看着上流社会好但不一定真的好,我也必须承认深树就是每天坐在家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但这并不影响我喜欢大正时代。希望大家更加客观地看待这件事,以上。 因为是全文存稿,你看到这章时我应该已经在高三的课堂上了。文章是用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敲成的,不足之处还请多担待。 每周六下午六点更新√ 表扬一下看到最后的好孩子,讲个鬼故事吧。 文章后半段出现的那个刻薄老婆婆,夏子夫人,全名平冈夏子,她不是华族,但是家里曾经是极有名望的贵族,所以是货真价实的没落贵族。三年之后(1925年)她的儿媳会给她生一个孙子,那个孙子由这个性格严苛刁钻的老夫人养大。多年之后,他成为作家,起了一个笔名,叫做三岛由纪夫。 哈哈哈哈哈吓到了吗www 那么,祝食用愉快。 首稿2016.7.8凌晨 ☆、「二」舞曲   作为家中的独女,菱川深树和母亲关系其实并不好。   母亲是从别的家族联姻过来的大家小姐,对于菱川家日渐衰败的景象深感失望,久而久之,不甘几乎要变成愤懑。菱川深树是在母亲的教养下长大的,两人比起母女更像是师生。母亲要求高,为人严苛,说话做事都全有规矩,她总觉得难以接受,可最终还是照做。经年过去,她似乎终于得以变成母亲希冀的样子,可长久以来,两人几乎连好好谈过一次话都没有过。   “你姓什么,就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人要对得起自己的姓氏。”   父亲对母亲一再宽容忍让,何况男人自身也不愿失去华族的尊严,平日里的行为便显得小心翼翼,故作颜面。菱川深树无法对这二人心生反感,看到他们同其他华族谈笑的时候,不知为何,她竟只觉得这两人优雅的背影有些可怜。   连一向难以约束的菱川深早也从未对父母评头论足。孩子们总归还是在某些地方与家人达成了细微却长久的一致。菱川深树知道兄长与父亲感情寡淡,却仍是没有听过他说一句谴责之词。磕磕绊绊多年,菱川家还是逐渐走过来了。   兄长的文学创作显然不是三天两头的玩笑话。那个夏天过去了,秋日信步而来,空气中逐渐多了清冽干爽的感触。菱川深树在舒适的午后来到书房,挽着衬衣袖子的青年正在写东西,听见她在一旁坐下,菱川深早率先挑起话头:“岚山的红叶已经可以看了,今年要和支仓去吗?”   “今年就不去了,反正每年也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其实是因为友人工作太忙,抽不开空。   “是吗?啊,说到京都就想起来,前几日我碰见赤司,他还问起你。”   “……”明明刚才还在说红叶的话题,却忽然谈到了其他人身上,她不懂前后转折间有何关系,“为什么是赤司先生?”   “不,问题不是这个……”   两人的对话出现短暂的断层。几秒之后,兄长妥协般叹了口气:“你啊……对自己的事情再多抱一点兴趣啊。赤司她母亲是京都人,每年家里人会回去住一阵。我秋天去那边的时候就在他家打扰过,所以说到京都才想起他来了。”   这次她听明白,接上刚才的话题:“嗯,所以?”他问起我又能怎样呢。   “……”青年定定看了她一眼,最后露出认命般的神色,摇了摇头,“没什么、我真是有点后悔,不该让妈把你教成这个性格。”   他不再提这件事,放下手中的笔,转身从一旁散乱的信件中拿出什么:“你来看看这个。”   是几张薄薄的信纸,字迹清晰,但运笔含蓄,秀气得不像兄长所为。她有些疑惑地看了青年一眼,菱川深树摆摆手:“不是我写的,你先看看再说。”   上面写的是诗歌。菱川深树读诗不多,不敢妄论好坏,只感觉内容很雅驯。她轻轻把信纸递还回去:“挺好的,……用词都很美。”   “是吗?”青年虚起眼睛,没有发表意见。   他伸出手点了点信纸,示意菱川深树去看署名。加藤。没有见过的名字。她抬眼,望见兄长的眼中有得逞的神色:“是帝大的后辈哦,英文系的,挺厉害一小子。……而且说起来这家伙,是普通人家、不对,已经是穷人家的了吧。相当难得哦*。”   那就是自己考上帝大的吗。“确实很了不起呢。”这次是衷心的感慨。   兄长最后提起,改日找个机会出去坐一坐,将那位叫加藤的后辈介绍给她。菱川深树倒是也无所谓,答应下来之后继续做自己的事。秋意渐浓,她终于看完了手头积攒的书,打算再出门走走。   街上车马来往。她站在书店选书的台阶上,店门开合之间听见外面隐约的喧嚣声。这家书店离住处不算太远,书目齐全,店主人很好,菱川深树和兄长都常来。   有人走上了台阶。她专注地盯着书架看,听见声响,以为对方是要上去,便往前站了站,打算让开路。可来人却在她身旁停下了。……自己挡住他要拿的东西了吗?   她边转身边出口致歉:“不好意思……诶?”   似乎正打算与她搭话的赤司征十郎也怔了一下:“……嗯,怎么了吗?”   两人都沉默了。数秒之后,菱川深树先开口:“原来是您啊……日安。我还以为方才是我挡住书架了。”   “日安,”   听闻她解释缘由,赤司似乎有点失笑,“我也还正担心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没事。”她笑了笑,而后察觉到这场景毕竟有些罕见,“赤司先生是来看书的?往常似乎没有碰见过您。”   “嗯,有本想找的书。想起深早和我提过这里,就来看看。”   这样啊。她顺理成章地应答道:“如果赤司先生不介意的话,我也帮忙找找看吧。”   “麻烦了。”   他们在书架旁逐个浏览起来。店内不算窄小,但书堆得满满,窗外透出的阳光不足以支撑,所以白日里也点着灯。赤司征十郎要找的是卡莱尔*的旧书,版本应该很老,否则也不至于找不到。菱川深树问过了店长,男人沉吟片刻,最后抱歉地对她摇了摇头,旧书太多又无人问津,堆在里面,时日久了,连他也难免记不清。菱川深树只得进里屋去寻。   赤司征十郎也拐进里屋时,看到她正从堆叠在一摞的旧书中翻找着。菱川深树穿的是珊瑚色*的裙装,她似乎是有意站得稍远些,使得干净的裙裾与书架不至于蹭到。可是下一刻,菱川深树却毫不迟疑地摘了手套,拿起一本落满灰尘的书,看清之后再度放下。几番下来,她的指尖已经沾了些灰。   赤司怔住。   然后他走上前去,从书堆的另一侧找起来:“……不好意思。”   “嗯?”   菱川深树不明白这致歉从何而来,只以为青年是因为麻烦了她而感到有些在意,便摇了摇头:“不打紧的,本来在家也没什么事做。倒是赤司先生,如果很忙的话,这种事情其实交给别人就可以了吧。”   赤发青年翻了翻手中的书,纸页泛黄,但墨迹还很清晰,保管得相当好:“工作的话,前几日确实是在忙,刚好处理完,今天便歇下来了……至于这种杂事,也不大方便一一交给他人来做。”   难怪前几个月鲜少见到他。菱川深树听出青年话中之意,也只点了点头,不再就这件事评头论足。   只可惜最后他们还是一无所获。夕阳斜沉之际,菱川深树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看外面:“时候不早了呢。”   赤司点点头。   “嗯……您之后还有时间吗?若近日都是不忙,还是先回去吧,之后再找也可以。”   “确实。”青年点了点头,从半跪的姿势起身,他看了菱川深树一眼,“您要办的事……?”   “已经选好了。赤司先生呢?”   “虽说没有找到需要的那本,不过、”   隔着书堆,他冲菱川深树扬了扬手中的旧书。   仅此一个动作,一瞬之间,穿透窗子的一绺金色日光便将那片位置照得透亮:棕色的书脊,青年清癯的手指,交叠的西服与衬衣的袖口,以及平行过去的、青年的眼睛。菱川深树分明看到,那双赤红色眼瞳里有浅淡的笑意透出来,使得青年平日里沉静严肃的面容霎时沾上了温和的色彩。   “倒是发现了意想不到的好东西。”   “……”   她怔住,而后微笑:“那真是太好了呢。”   知晓菱川深树是雇车来的后,赤司征十郎提出送她一程。她斟酌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黑色轿车在黄昏的街道中穿行,菱川深树拿着手袋,静静望向窗外,没有对赤司家的车表现出一丝一毫多余的好奇。   “您经常去那家书店吗?”   “是的,小时候开始就和深早兄长一起去了,相对还算熟悉。”   赤司征十郎对她的回答似乎已经不会再感到惊讶了:“深早有时候会提起您也和他一样喜欢读书……大学的时候。”   “是吗……唔,若是兄长还说了些什么莽撞的话,请您还是忘了吧。”像是缠着父亲买了一套初版帝国文库*放在房间里,结果妹妹反而先他一步看完之类的。菱川深树笑了笑,神色里有股微妙的无奈。   赤司征十郎看她一眼,轻撇眉梢,似乎是按下了笑意。   “我知道了。”   两人云淡风轻地接着话。直到最后,轿车停在菱川宅的院门前,青年只是与她安稳地谈话着,而没有开口求助。   如果真的是一本无关紧要的书,他是不会愿意站在书店里耗一下午的。可赤司征十郎应该明知,与众多作家结交的菱川深早书籍来源要广泛得多,最终他却还是只字未提。而他既然不说,菱川深树便也不会多话。   回到家后,她看见兄长已经提前回来了,正在等开饭的样子:“又去那家书店了?待到这么晚?”   “嗯,碰到赤司先生了。”   “诶、赤司?真稀奇啊……”   “先不说那个,”她看向坐在桌旁的青年,“早哥,帮我找本书吧。”   菱川深树也并不是有意要深交。赤司征十郎虽算得上兄长的朋友,可与她并无太大关系,这点她比谁都清楚。   只是,在对自己告诫再三之后,每当想起青年站在对面,冲她扬起手中的书的那一瞬间,有什么已经逾界的东西忽然暗度陈仓地生长起来。   菱川深树知道这是危险的征兆。   仅此一次,她告诉自己,不必再想了。   兄长安排的会面就在不久之后。名叫加藤的青年似乎不大习惯银座的咖啡,所以他们在一家小巧的和食店落座。这家店口味很淡,菱川深树动着筷子,假装看不见青年有些拘谨的神情。   虽然能看出来他已经很努力了,不过,那副打扮和姿态果然还是有些不合时宜。菱川深早作为中间人,始终在一边招呼,并热络地拍拍青年的肩:“别见外,吃吧。”   “……谢谢您。”   “嗳,说好的不用敬语呢?”   菱川深树假装没听见,却轻轻笑了笑。   晚饭时间过去,送走了加藤,菱川深树和兄长一起回家。青年仍把西服搭在手臂上,将她挡在道路里侧:“那家伙,很少吃这么好一顿饭吧。”   “……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青年笑了笑,似乎终于想起正题来:“我偶尔也想当个好前辈啊……那家伙喜欢铁干先生*,正在发愁呢。”   “铁干先生吗?”她有点吃惊,“那不是已经……”   “嗯,”青年沉默了几秒,“已经过时了。”   “……”   “可是我看着他,就想起来鸥外先生。我因为读了鸥外先生的书而开始写作,和他因为铁干先生开始写诗,是没什么区别的。……应该是没什么区别的才对。”   青年说完几句,便再没了下文。菱川深树还是没有接话,也没有看兄长的表情。晚风吹起她的鬓发,盘好的长发有一两绺散落出来。   她始终没有应答,只在又走出几步之后,轻轻拽住了兄长的袖子。   “……”   沉默一瞬过后,兄长笑她。   “都多大的人啦,还和小姑娘似的,”而后他并不高明地换了话题,“最近碰见赤司没有?”   “碰到过一两回。怎么了?”   “上次你让我找的书,找到咯。你可得好好谢我。”   “为什么知道是给赤司先生找的?”   “你让我给你帮忙的时候,可不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菱川深早望向夜空,露出明朗的笑容,仿佛刚才一瞬间的阴郁不曾存在,“回家就给你,走咯。”   “好。”   菱川深树最后还是和赤司征十郎逐渐熟悉起来了。   秋入冬的时节,宅子内炉火开得一点点旺起来,她在哔剥声中读书,稍不留神便坐过一天,而后再出门去书店。除却常有的应酬之外,日子便都是这般一天天平稳地滑过了。   她在店内遇到过赤司。青年果真还是很忙的,他父亲虽然还未完全将家业托付与他,但也足够让赤司征十郎过得忙碌。他们三三两两地说些话,关于勒纳尔的剧本,尤特里罗的画展,帝剧又重演的那部《赖朝》*。她很难想象如若没有这些东西,他们还能说什么——也许还有兄长的话题,兄长总能在关键时分帮到她。   他们在归程时提起青年大学年代的事。赤司征十郎似乎并不介意与她谈起往事,不论是兄长的事、帝大的样貌或是其他的同学,青年提及过去,皆是条理而清晰地叙述,仿若在谈他人的故事一般,可从他沉静的目光中,旁人又分明能读出某种蕴藏极深的情感。菱川深树没有去过帝大,只在兄长的来信里见到过树叶和照片,她想象秋日午后于扬长道走过的学生,落叶在他们身后飘摇而下。大概是很美的。   于是她在对话时,便也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歆羡的语气。   深秋之际天黑得早,轿车停在菱川宅邸门前时夜幕已至。她道过谢,下了车,却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对仍坐在车内的青年说道:“能请您在这里等一下吗,我去取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赤司没有多问,只点点头:“没问题。”   她快步走进宅邸内,上楼去找之前兄长给自己的书。   赤司征十郎就静静坐在车内,注视着窗外宅邸的方向。几分钟后,他望见菱川深树回来了。隔着薄薄的夜色,他只隐约看到对方手中拿着什么——而令他不由自主怔了一下的,是发现菱川深树可能因为担心他久等,而小跑着穿过了院子。她的动作不大,只看到裙摆轻捷地穿过两边的草地,隐约能听见短靴在路面上踏出声音。   她似乎是偶尔会这样做。   赤司征十郎没有表态。菱川深树轻轻在轿车旁站定,平稳一下气息,随后将手中的书递给他:“这个给您,应该就是上次您想找的书吧。”   他借着月色看了看,是那本书没错。   “是它。”   赤司征十郎点点头,他回想起刚才菱川深树小跑着穿过庭院的身影,那张常年沉静安稳、波澜不惊的面孔上,此时浮现出了往日罕见的真切笑意来。   “真是麻烦您了,谢谢。”   “……您还是去谢深早兄长吧,我没做什么。”菱川深树也笑了笑。   他们简单作别,临别时赤司仍对她再次致谢,她只好无奈接受。轿车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菱川深树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走进宅邸。   一段时间之内她没再遇见赤司征十郎。转眼之间冬季到来,家里的佣人开始置办新年的杂物。邀请函仍是寄到了,鹿鸣馆*的新年舞会菱川家还是要参加的,这样贵族齐聚的日子也并不多见,应重视对待。她在友人的陪同下去订了礼服,并约好新年初去帝剧看新的剧目。   “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的舞会,虽然你也准备得很用心,但还是有点不太一样。”友人是平凡人家出身,对于他们的事却眼光到位。   “……也许吧。”她轻轻耸了耸肩,没有说破。   她以为自己再三告诫,本不会再更进一步了。   可到了舞会那夜,于鹿鸣馆的灯火交辉、车马来往之中,当菱川深树望见身着礼服,正同他人谈笑的赤司征十郎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只一眼。   而后她很快转过身,同身旁的女伴聊天,不再去想。   鹿鸣馆内仍是多年不变的样子:红色地毯与紫色绉绸帷幔,管弦乐队与年轻俊朗的侍应生,交错的酒杯与高高堆叠的甜点。贵妇人们的裙摆在地面投下旋转盛开的阴影,偶尔有身着军装的人擦肩而过,发色各异的外国人已是屡见不鲜。特别是新年这样的时节,场面尤其盛大。   菱川深树在跳完第二支舞后就去了露台。她拿着扇子与女伴谈笑,目光仍若有若无地停留在身侧的大厅之内。夜晚的风携来馆内新鲜的花香,以及贵族们身上的香料气味。   冬季的寒夜,天穹晴朗无云。   像是她不愿承认的祈愿成真了一般,不多时,菱川深树果真听见有声音叫她:“菱川小姐。”   她回身。   主厅内金红色的灯光瞬间涌入眼底。   赤发青年向她点头,而后轻轻俯身,左手背过,戴着缎面手套的右手朝菱川深树递过去。整套动作被他演绎得毫无瑕疵,流畅自如,以至于超过了优美的程度,令人产生一瞬窒息般的惊艳感——   “可否请您赏光跳一支舞?”   她怔住,而后微笑,将扇子递给一旁的女伴。   “荣幸之至。”   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有短暂的交叠。他们踏着音乐,步入舞池。   四周的景色皆旋转起来了。无论是金红色的灯光,窗边装饰的大捧花束,高叠的银质餐具,还是其他宾客的身影——黑色的西服、深蓝的军装、暗红的长裙,这些都旋转着,旋转着,似一场永无终时的梦境。整个世界在他们脚下熠熠生辉。   菱川深树抬头,赤司也正巧看了她一眼,而后青年微笑起来,那是带一点喜爱的、赞美性的笑容:“您很擅长跳舞呢。”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如同一阵毛茸茸的飞絮,使得菱川深树同时产生了逃离与接近两种念想。   “……是因为舞伴跳得好,沾光而已。”她这样回道。   似乎隐约有种错觉,不是自己的脚步顺从舞曲,而是舞曲在配合着他们的脚步。   回过神来时,整个世界仍在光耀中旋转。每个细节都被无限拓展开来,人们的声音,乐器的声音,青年的声音。   再过几个音节,曲调升高,这便快是结束了。菱川深树感觉到青年稳稳握着自己的手,手套彼端传来的温热感笃实坚定,于是她毫无顾忌地踏出一步,每个音符都踩合到近乎完美,旋转,停顿,青年微微使劲,让她的身姿定格于旋转出去的那一刻,裙摆绽放,再复归原位。   一曲终了。   四周传来宾客们不绝的掌声。   来不及平复心绪与呼吸,菱川深树抬起头。在青年尚且保持沉静的眼底,她捕捉到了某种隐约可以称之为雀跃的情感——然后像是为了回应一般,她率先露出了真挚而毫无保留的微笑,那是甚至连她自己都几乎要忘记了的笑容。   赤司看着她。   良久,他终于似是有些慨然地笑了。   那是大正十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晚。   那一年,世界仍是属于他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 *考上帝大:根据华族令和华族特权,华族家的子女只要成绩过得去就能进帝大,甚至在帝大缺学生时可以免试入学。相比之下,普通人家想靠自己考进帝大相当之难,所以说加藤这种人很少见。(资料来自wiki,自翻) *卡莱尔:托马斯·卡莱尔(1795-1881),英国评论家,历史学家,著《法国革命》。希望你们记住这人,这不会是他唯一一次出现。 *珊瑚色:日本传统颜色,其实就是浅红色(。 *帝国文库:明治时期由博文馆出版的日本中世、近世作品丛书,共五十卷。 *铁干先生:即与谢野铁干,《明星》诗刊创办人,日本明星派诗歌创始人,1908年《明星》被迫停刊,明星派就此终结。(题外话:与谢野晶子是其学生兼妻子) *并列的三个东西:儒勒·勒纳尔,法国现代小说家,剧作家,散文家。莫里斯·尤特里罗,20世纪法国最杰出的画家之一。《赖朝》,帝剧初期上演剧目之一,以源赖朝生平改编。 *鹿鸣馆:明治以来重要的会馆。最开始是招待外国人,后来逐渐为贵族使用。只要知道舞会就在这里就行。 FREETALK 于是我非常艰难地吐出来了第二章……这开头我卡了好久(。)没有男主角出场好痛苦…… 基本上男女主角都在安定地相互刷好感度,二哥真是我写过的最完美的助攻……另外还是让我表个白二哥我喜欢你啊233333(滚 加藤这角色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目前我不打算写全名(wait 舞会的场地设置部分有借鉴芥川《舞会》,我根本没接触过有关舞会的东西所以全是胡扯的,千万别当真(。) 最后一段舞会我都快哭出来了qwq写了这么久终于感觉到是华美浪漫的大正了啊(泣)要是能写出时代风情就太好了。 下一章放友人正式出场,以及不同职业的奇迹队员们也会逐渐登场。 那么,祝食用愉快www 2016.7.14凌晨 ☆、「三」春早   雪融艳一点,当归淡紫芽。*   新年抵达时如同一位准时守约的远方友人,仍带着来自古老时空的风尘仆仆。大正十二年的春节,庭院里的雾岛杜鹃皆被新雪覆盖,菱川深树在空气冷冽的清晨随父母去拜访其他家人。等她回到家里时,瞧见桌上收着从各处而来的信件。有的给父母,有的给三个孩子。   她几乎不消费力便瞧见了那封淡紫色的信,上面浓墨淡彩地绘着几笔疏落的树影,展开来看,是古雅的双重笺*,雁皮纸*上落下青年险劲的书法字。笔法纯熟,一看便是由颇为得道的书写者而就。   菱川深树捧着那封署名“赤司征十郎”的信笺看了半晌,才将其放下,轻手轻脚地收好。虽然新年要去拜访许多人家,但赤司家毕竟是他们高攀不起的,菱川深树竟也快忘了青年的事。而那封浅紫色的信函,收件人处明明白白只写着她的名字,仿若在昭示这是一封私人信件,而非家族之间的客套往来。意识到这点,她忽地有些难安。   几日之后,菱川深树在前往帝剧的车上,将这件事与友人说了。支仓文世静静地听她讲话,半晌之后,面色了然地得出结论:“难怪你最近有些反常,原来是结交了赤司家的那位。嘛,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我不是说不好……”   “打住打住,我知道了。”支仓睨她一眼,做了个噤声的表情,“伯父伯母没说什么?”   “没有。他们似乎没什么反应。”   “那不就得了。还什么都没发生,也真是不知道你自己在顾虑些什么。”   “……是吗……”   关于赤司的话题暂且歇下,马车逐渐减速,已经抵达目的地了。她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再争执,毕竟这一日主要还是为了这出剧目而行的。   新年之际,许多华族都趁着这个机会全家一道出门,帝剧里来往的人多了些。她们在自己的位置落座。不多时,灯光渐暗,深红色幕布拉开,闪耀着金辉的舞台露出清晰的面貌来。   剧目不算长,底下女性观众居多,不难想象她们是为了什么而来。金发男主角的演技似乎比上次见他时还要精进几分,菱川深树一直礼貌地没有说话,等到表演结束,演员谢幕完毕后才开口问友人:“你们是工作时认识的吗?”   “嗯,当时是前辈把他的加班丢给我做。一来二去也就认得了。”支仓文世伸手理了理利落的短发,虚起眼睛确认演员们的去向,然后牵住她的手,“走,带你去后台。”   支仓文世同她是高中时的同学。她听说支仓家曾有做过些买卖,前两年收入尚且可观,后来却逐渐下滑,只能勉强将女儿送进菱川深树所在的女校。毕业之后支仓文世便去报社寻了记者的职务,凭着爽利又好强的性格,工作一天天顺利起来,菱川深树也为她高兴。   只是像这样两人一同出门的日子,却似乎是不多了。   后台光线有些孱弱,让菱川深树时刻小心着脚下。她只感觉到友人在前面牵着自己,便放心地随其走去。拐过几个地方,灯光终于稍充足了些,能听见许多人匆忙的脚步声。   “到了。”   她抬起头,眼见工作人员来往之中,有个身着白色军装——那是尚未脱去的演出服——金发金眸的青年站在角落,笑得正明灿,似乎在与旁人说话。而他身边的那个人——   “……赤司先生?”   “啊、小支仓!”   就在菱川深树辨认出赤司征十郎的那一刻,金发青年余光瞥见她们,也倏地扭过头来,热络地冲友人挥手。跟着他的动作,赤司也将视线一并扫了过来。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他顿了顿,然后轻轻点头致意。   这还是新年之后的第一次会面。   “日安,赤司先生,新年快乐。”她笑着打招呼。   根据支仓文世的介绍,名叫黄濑凉太的青年是半年前左右与她认识的新星演员。而据赤司说,他与黄濑则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以前曾是同学。在场几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达成了奇妙的循环,菱川深树感到些许有趣。   又说过几句话,黄濑表示自己还有其他剧目的工作,他们便也提出要走了。在赤司提议将两人送回去的时候,支仓文世看了她一眼,很淡然地称自己留下还有些事,让菱川深树先走。这位友人倒是总会在奇怪的地方推自己一把,她感觉有些无奈。   帝国剧场的大厅内灯火通明。两侧的雕塑展品上投下亮金色的光,菱川深树同赤司征十郎沿着长廊走,两人都不着急,便边散步边欣赏厅内的陈设。   “方才那位黄濑先生……”   赤司征十郎回过头看她,发梢被抹上一绺金,随着扭头的动作簌簌晃动。   “您同他是大学时的同学?”   赤司倒不介意她打探似的问话:“这么说也没错,……但准确来讲,我们是在一高*认识的,当时宿舍里几个人关系都很好。黄濑他确实后来也升上了帝大的,只不过、”   青年顿了顿,看她一眼,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他读到一半就退学了,然后来这里当演员。”   她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专门退学的吗?”   “是的,当时周围还闹了好一阵。”说得倒是言简意赅,但其中隐去的内容也不难想象。作出这种大胆的行为的人在华族中毕竟是少数,黄濑凉太过得应该不会太顺利。赤司征十郎轻轻耸了耸肩,这样的动作在他身上并不常见,以至于青年浅淡的陈述似乎都夹杂了些为友人开脱的可能,“他家里的姐姐倒是很支持他。”   “……那赤司先生呢?”   “嗯?”   面对青年有些疑惑的神情,菱川深树斟酌一下,随后静静开口:“赤司先生也挺支持他的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就坐在我旁边,我当时还在想,您是因为什么看得这么认真——没猜错的话,是因为黄濑先生吧?”   赤司征十郎一时没有回答,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他才开了口:“那时候确实是因为黄濑才去的……   “至于‘支持’、吗。我大概只是‘不反对’罢了。”   不反对。   听闻这一回答,菱川深树怔了怔。   两人走出帝国剧场,黑色轿车就停在近处,赤发青年为她拉开车门,在菱川深树坐进车内时,他又补上一句:“不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说些什么也无济于事。要是他能如愿以偿,那就再好不过了。”   赤司征十郎说话时神色淡淡,语气是同往日无异的踏实沉稳。帝国剧场的灯光从他身后的高处投下来,使青年浸在阴影中的碎发与面容都显得要锐利许多。菱川深树看着他。   虽然赤司征十郎从未与她提起过,但光想象也能明白,青年自身所处的,应该是比他们所有人都还要艰难几分的环境。大名华族家底深厚,上几代的基业,其他的旁系,经商得来的新家产,这些全部都会交与他管理。而这样的环境,与那位演员先生的生活完全相左。赤司征十郎的世界里,原本理应是不该存在那样节外生枝的角色的。   可他们是挚友。   而以居于高位又束缚重重的身份站在这里的赤司,又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一番话的呢。   她望着伫立于灯火中的人,没有作答。   大约一两周后菱川深树收到了某位有些交情的小姐的邀请函,似乎是她家里筹办的画馆终于落成,菱川深树便也得到了作为第一批客人前去参观的机会。   去的那一日又下雪了,她专门穿得厚实了些。将伞装进伞套,交付给侍应生后,她一个人四处走了走。这间画馆办得倒是不错,设计很显大气,展品也都拿得出手。菱川深树独自在廊下走过,途径一副画时,她顿住了脚步。   是春草先生的画。   说来可笑,父亲虽然与春草先生有亲缘,可菱川家保留的春草画作却并不多。小时候先生似乎曾为她和兄长作过画,不过那也是往昔的事了。   菱川深树端视着那副画,内心忍不住有些叹息。   似乎是不小心便站得有些久了,直到身旁有人同菱川搭话,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出了神。同她说话的似乎是位收藏家,菱川深树不认得他,但隐约记得对方的名字。至于他同自己说话的原因——菱川深树轻点下颔,冲两人行过礼:“日安,森村先生,赤司先生。”   华族平日里活动的范围确实并不广,一旦与某人结交,再碰面便不是什么难事。赤司征十郎许是专程来同她打招呼,但因为身边还有客人在,也不能多说。青年看了一眼她刚才在打量的画,应该是瞬间便明白了她驻足于此的原因,以及更深一层的、她不大愿意提的事情,便换了话题:“您遇上什么喜欢的画作了吗?”   “嗯……这里的都不错,不过……”   “哦呀,菱川小姐刚才在这里站了半天,我还以为您应该很中意这幅呢,”收藏家插嘴了,“我看看——哦,这不是春草先生的画吗?”   “……是的。”   “呀——您果然是菱川家的人,见到自家人的画作就会喜欢呢。”像是没注意到其余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他自顾自说了下去,“不过,这只是区区一副小画而已,春草先生的画,您家里应该有不少远远超过这幅的吧?”   “……”   菱川深树几乎要进入戒备状态了。收藏界没有几个人不会知道,他们家同春草先生明面上是血亲,实则关系淡漠。而这个人——   不清楚他是不是有意这样。菱川深树也不好擅自揣测别人,只能努力不让自己皱眉。   “森村先生。”   猝不及防地,刚才一直站在身旁,始终沉默不言的赤司征十郎开口了。   青年的神色仍同来的时候一样,克制又礼貌,他示意男人去看隔过走廊的方向:“那里应该是大观先生*的画,您今天不是正好要找吗。”   “哦——”男人果真被吸引注意力,停下了刚才的话,眯起眼睛望去,“好像确实……那我先过去看看?”   “好的,您慢慢来。”   名为森村的收藏家离开之后,菱川深树才终于松开了方才紧紧攥着手袋的手指。她转身看向赤发青年:“……谢谢您。”   “没什么。”   赤司征十郎自然不会问她在谢什么。青年扭头看向那副画,又把视线落回她身上:“森村先生有时可能说话直率了些,但没什么恶意,您不要太在意。”   这究竟是在帮那位收藏家说话,还是在安慰她,令人捉摸不定。不过不管是哪方,她还是暂且相信了,点头微笑一下:“我知道了。”   “那么继续刚才的话题吧。您刚才说到中意的画……?”赤司征十郎轻松地跨过了刚才短暂的尴尬,重新拾起话题。   “诶、嗯。……我个人比较喜欢罗兰珊*的。”   “罗兰珊吗……”青年沉吟片刻,而后抬起头来,“那边似乎还有一幅,您刚才看过了吗?”她摇头,“那么,去那边看看吧。”   虽说青年总是悲喜不行于色,做什么事都平和安稳的模样,可这大概还是第一次,菱川深树切实地感觉到了这份沉稳的意义。她走在赤司征十郎身侧,悄悄打量对方的神情,无意识之间,方才有些失落的情绪也一点点平复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   望着罗兰珊笔触柔和的画作,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平静。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菱川深树安稳地度过了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不久之后她收到了寄来的样刊,内容丰实的一大本,因为刊登的尽是是周围人所写的文章,读来倒是熟悉又新鲜。兄长的文章也略占一席之地,另外,在某个不大起眼的角落,她看到了排版很密的、加藤的诗。   新年伊始,各位的愿望似乎都踏上了正途。   菱川深树将书摊放在膝上,伸手凑到炉火旁取暖。再过不久,天气回暖,就也不再需要烤火了吧,她静静地想。   只是。   在那一年的立春之初*,她遇上了件意料不到的事。   那一日兄长正与她热闹地讨论该怎么以撒豆驱鬼为题材写篇小说,佣人进来敲了敲门,说夫人叫她。   菱川深树自然不会猜得到是什么事,只乖乖跟着上了楼。母亲就坐在她那把老式的雕花躺椅上,手边摆着一小盆植物。见到菱川深树,她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便告诉女儿,要她去参加个应酬。   只是,这次的应酬似乎不大一样:仅两个人,她,和某位子爵家的少爷。   菱川深树不傻。可她在感到突如其来的同时,却也想不出来可以推脱的理由。母亲淡淡瞥了她一眼,只嘱托一句:“注意点,别给家里丢脸。”已经是笃定的语气,她更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几日过去,一个春寒料峭的午后,她同某位初次谋面的男性面对面坐在了银座一家咖啡厅里。   这家店她不常来。银座大大小小的上档次店面她多少都熟悉一些,不过这里并不合她的口味。她端起杯子,神色淡漠地望向窗外。对面的人也不合她的心意,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倒是不至于让她生厌,只是无趣罢了。   然后就在那时。   就在菱川深树轻轻搁下杯子,随意扭头向店内望了一眼的那刻,她看见有个身着西服,赤红色短发的身影坐在不远处。视线略微一挑,看到的是有些熟悉、但从未打过招呼的女性。黑色长发,端正柔和的传统贵族面孔——那是新华族的大部分家族都不可能具有的,从几百年前就绵延下来的贵族气质。   苏我家的小姐,吗。   菱川深树用了几秒判断出其身份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似乎假作什么都没看见才是上策。可无意识之间,她已经又向那里多望了两眼,以至于对面的人都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菱川小姐?”   “啊,不好意思。”她回过神,带着歉意笑了笑,“您刚才说到哪里了?”   “哦,我是说,下午帝剧有场戏,想问问您有没有兴趣。”   说来说去尽是相似的地方。她又忍不住想走神了。   可是——菱川深树端起附有金色花纹的杯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这样的事也是早有预料的不是吗。   她早就知道了。   菱川深树没有回答,而是突然转变了话题:“……您读过琼斯的书吗?阿瑟·琼斯*的。”   “诶?嗯……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那芥川先生*的呢?”   “呃、……”听倒是有听过。   视野内的那两人仍在谈话之中。听到对方的回答,菱川深树得以终于收回视线,露出客套却不容置喙的微笑:“没关系,我只是问问而已。不好意思,下午家兄与我约好了要出门,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下次吧。”   她站起身。就在那一刻,始终静坐的赤司征十郎朝这里投来了目光。菱川深树没有看他,但她知道青年能察觉到自己的回避。   “另外,我很喜欢芥川先生的《舞会》*,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也能读一读。”   就此别过吧。   菱川深树终于还是压下了心头所有的思绪,坦然、克制又礼貌地转过身,向赤司征十郎轻点下颔,算是行礼。   青年也冲她点了点头。   那场略有些尴尬的偶遇过去几周后,她在某天午后,于书店的隔间里遇上了赤司。青年那日似乎是难得的休假,询问得知菱川深树也没什么安排之后,他略沉思了一瞬:“请您去坐一坐吧?近日寻得了一家还不错的店。”   菱川深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他们带着在书店挑好的书前往。赤司挑了一个清净却又视野开阔的位置,温度适宜,日光也不刺眼,他们起先都默不作声地读着手头的书。恰到好处的安谧于这片午后的角落蔓延,菱川深树竟觉得这种缄默反而使人安心。   他们谁也没有提起前几日的事情。   随后赤司放下书,与她聊起一些有趣的内容。青年鲜少开玩笑,以至于提及书本内容,言辞也沾染了他特有的严谨。菱川深树听着,而后露出细小的微笑。   咖啡很合她的喜好——尽管这是她听从赤司的建议而挑选的。温和的,内敛的,但细腻踏实的味道。   “这么说来,近日似乎没有见到深早呢。”   “深早兄长前些日子同其他作家出游去了,似乎是去了伊豆,还带了大学的后辈。”据兄长提及,这次是英文系的新生,似乎年纪轻轻便备受瞩目的样子。   “原来如此。”青年点点头,端起自己的杯子。   菱川深树望着窗外。   这家店的位置离上次两人偶遇的那家并不远,隔着一条街道便可以望见对面的窗户。有轨电车缓缓从道路中央驶过,车铃响动之间,稀散的行人穿行于午后闲适的日光中。浅金色的光辉虚幻得如同一层雾气,使得两侧的西洋楼皆浸没在一片使人心生满足的温暖里。   赤司征十郎就静静坐在对面,手边摆着刚才购置的一两本书。似乎是注意到了菱川深树的出神,他也没有随意搭话。   那样惬意的午后,连沉默似乎都是值得人享受的。   只是。   菱川深树忽地想起了前些日子的场景。她不自觉地轻轻扭过头,望向了街道对面的那家咖啡厅。   “……?”   注意到她的视线偏离得有些远,赤司征十郎也跟着望了过去,而后一怔。显然他也还记着此前的会面。   那一刻,有那么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忽然窜了出来。若是在这里提起那件事,赤司又会是什么反应呢。这个想法让菱川深树不易察觉地撇了撇眉梢,她打消这突兀的念想,端起杯子,轻啜一口。   “……果然——”   赤司征十郎看过来。   ——还是有些在意。   可是说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么至少一件事,就这一件,她觉得眼下还是应当传达给对方。   “——这家的咖啡,比那里要好许多呢。”   她没有挑明,想来也不需要挑明。   “……”青年看了她几秒,而后,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似乎是接受了菱川深树这已经带些依赖的发言,“若是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午后的日光依旧温煦,使人仿佛能忘却一切不快,只将思绪依托于漫无边际的平静感。   她轻轻闭了闭眼睛。   说了也不会改变的事,菱川深树自己再明白不过。   但是至少现在,且让他们先去珍惜这份时光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开头俳句:小林一茶作 *双重笺:在信笺上附加一两张空白的纸,以示敬意。这个东西来自《源氏物语》,近代有没有使用则完全不知道,请不要当真。 *雁皮纸:以雁皮树为原料制成的极薄的和纸,价格非常昂贵。 *一高:即旧制第一高等学校,类似于帝大预备科的高中,寄宿制,很多帝大学生都是从一高直升上去的。 *大观先生:即横山大观,近代著名画家。与竹内栖凤合称为日本近代画坛双璧。 *罗兰珊:玛丽·罗兰珊,法国女画家。这个人最好也请记住,之后还会出现。 *立春:日本的立春在二月初 *亨利·阿瑟·琼斯:英国戏剧家,对英国社会的保守思想和上流社会的习惯有所嘲讽。 *芥川:就是芥川龙之介没错。《舞会》是讽刺日本近代盲目物质西化,上流社会精神层面毫无长进的名作。这里深树其实是在嘲讽对方(。 FREETALK 我终于把男主角的存在感提起来了……(泣 二哥被强行放空,下章继续放空(wait) 支仓和二黄出场啦,务必注意这两个人不是CP!不是CP!不是CP!就算你脑补是这样,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的好(……) 森村先生其实真的没有恶意的,是深树她神经过敏了。相亲(……)的部分写大纲的时候就被机油评价说简直是世界的恶意哈哈哈哈哈 苏我家的小姐……作者始终没有写出来(……)的存在于无数个平行世界的赤司正妻(不)这里和故事没什么关系,我不是要黑朝御所以,别太在意(。 对话太含蓄了我写得有点想死(。 看不懂的话都是角色的锅(小队长:……)深树最后是打算说,她果然还是和赤司待在一起比较舒服。 我觉得能坐在一起沉默却不尴尬的人都是真爱(。 下一章关门放翠翠哈哈哈哈哈(等 另外可以猜猜和二哥一起去旅游的那个后辈是谁(根据他们去旅游的地方就会很好猜)是非常有名的作家哦w 祝,食用愉快w 2016.7.17夜 ☆、「四」花都      东京,华之都。*   大正十二年的春日悄然踏上了这片土地。如同冲散雾气的第一道日光降临,在被漫长冬季所围闷许久之后,街道中终于又复还了生气。   菱川深树同支仓文世在电话中约好一同出行。她还未来得及放下听筒,有佣人敲门,进来递给她一封加急的电报。菱川深树一时想不起自己有什么要事需处理,放下电话,半是疑惑地展开。   是加藤拍来的。说希望近几日能见她一面,有急事要谈。   菱川深树的疑惑更深了一层。现在兄长去了伊豆,加藤于她毕竟只是仅一面之缘的人,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可谈的。但兄长的朋友毕竟也算是自己的朋友,礼貌些总是没错,于是菱川深树告诉佣人,回给他一个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这件事转而被与支仓文世的约定冲淡了。第二日早上菱川深树来到了浅草桥,远远便看见身着浅蓝色长裙,头戴阔沿帽的短发女性等在桥边。支仓文世冲她招手,她仍不紧不慢地走着:“早就来了吗?”   “没有,刚到而已。”   她们沿着河边相伴而行。记忆中高中时代,她和支仓也曾一起在伊势神宫的八重樱下走过。然而这一日支仓文世看上去状态并不好,虽然服饰仍打理得一丝不苟,但脸色有些苍白,使她往日生气勃勃的那股神采被削弱了几分。菱川深树问她:“没问题吗?”   “没事、还好。”   话虽这么说,可登上游船的时候,支仓的脚步轻轻晃了一下,看得人心慌。菱川深树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对方斜睨一眼,话到口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登上船之后,望向两岸的风景,支仓文世叹了口气:“啊啊——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   “很累的话,不要出来不就好了。”   “不、这样就好,太放松可不行。”对方眯起眼睛。   “工作还是很忙?”   “嗯,而且最近越来越麻烦了。”支仓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什么,“嗳,你认不认得一个叫森村的收藏家?”   “嗯?——认倒是认得……”她皱眉,想起上次那场不愉快的会面,“怎么了?”   “那家伙下面的人卡得特别紧,根本碰不上,前辈又摆明了要把烂摊子推给我,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压根和其他华族没什么交情、”支仓文世说到这里,突然掐断了话题,伸手拍了拍额发,“一不小心就——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当我没说吧,抱歉啦。”   “……没事。”   菱川深树也扭头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神田川河面有些晃眼,使人不自觉地虚起眼睛。   “哦对,最近街上也不大太平,前几天又暴动了,你上街时小心点啊,别又在书店待太久。”   “嗯,谢谢。”   友人的状态果然还是不大对劲,也许真的是工作太忙了也不一定。菱川深树知道支仓家里还有在读书的弟弟,她也得努力分摊一部分家计。高中毕业到现在算来时间也已不短,这么多年下来,支仓始终是忙碌的。   第二日她们去帝剧看黄濑出演的新作。起初一切正常,同往日一般入场,结束,出场。菱川深树倒是在入场时隐约见到了赤司的身影,但离得有些远,她也没有过去打招呼。   支仓文世这天看上去精神状态甚至还不如昨日,走的时候她甚至差些忘了拿帽子。菱川深树有点担心,便紧紧跟在她身侧,随着友人走出观演厅。   就在两人路过廊下的一件雕塑时,走在里侧的支仓文世猝不及防地绊了一下。   ——然后她像是失去力气的木偶般,朝前倒去。   “……!”   菱川深树反应还算快,在考虑状况之前便先伸出手去,稳稳接住了友人倒下的身子。支仓文世似乎是失去了意识,菱川轻轻摇了摇友人的肩膀,唤她的名字,可对方没有醒来的趋势。   无措和不安几乎是同时击中了她。   哪怕支仓文世身材足以称得上纤细,这样一个人的重量完全交与菱川深树也是不可能的。她支撑了友人几秒,立马感到力不从心,四下里看了看。两人走得有些晚,此时走廊里人已寥寥,而且大多是贵族小姐,对于素未谋面、一看便知是平凡人家的支仓视若无睹。菱川深树咬了咬下唇。   必须做点什么。   “九条院小姐!”她选择了离自己最近的,也曾打过照面的人,“那个,能不能请您帮我去外面,寻个车夫过来……”   “啊啦,这是怎么了?”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焦急,对方朝这边看了一眼,装模作样地惊叹起来,“嗯……我今天也是随人一起来的呢,您稍等一下哦,我先去找找我的男伴,之后再说。”   “……好。”菱川深树努力扶住友人,感觉到支仓文世毫无力气地靠着自己,她心中极为罕见地升腾起一瞬间的不快,可那又立马被压下去了。   “真是……麻烦您了。”   而就在九条院撇下简单的几句话,轻松离去的下一刻,菱川深树听到了声音。   “菱川小姐?”   熟悉的声音。沉稳的,清朗的。   和那个时候如出一辙。   扭过头,在看到面带惊讶、静静伫立于灯光之下的青年的那一刻,有酸楚抑制不住地从菱川深树的胸腔内蔓延开来,而后她以几乎可以称作难过的神情,笑了笑。   “……您能帮我一下吗?”   ——得救了。   她几乎是同时便这样想道。   不多时,临近的赤司宅邸内。   菱川深树端坐在雕花座椅上,小心翼翼地扭头打量这个房间。欧式的会客室宽敞明亮,装饰品并不多,但一看便知都价格不菲,挑选得十分用心。可能是平日里不常住的原因,这里给人以空旷的感觉,乍一看有点冷清。但脚下的地毯厚实又柔软,身后的酒红色靠垫也十分舒适,让她终于放下心来。   有佣人端来了温红茶,菱川深树小声道过谢,端起杯子尝了一口。   “……很好喝。”   闻言,一直坐在她对面,始终没有开口的赤司征十郎轻轻笑了起来:“那就好。”   见她仍隐约面露担忧之色,青年开口道:“医生一会儿就到,您不用太担心。”   “嗯,谢谢您。”   “没什么。”   在帝剧里从她手中接过支仓文世后,赤司征十郎一边抱起对方一边听她解释了缘由。青年不消思虑便提议道,这附近有赤司家的宅邸,可以先将她们暂时送去那里。于是菱川深树便来到了这座赤司家的别宅。虽然不是本家,却也修得大气又精致,丝毫不输给其他华族的本宅。真是令人羡慕之余又有些无奈。   红茶温和的味道令她情绪安定下来,菱川深树轻轻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到温热流窜至身体的各个角落。明明春日应该已经要到了,外面却还是有些寒冷,而赤司宅里温度则是舒服得令人咋舌。她扭头看了看壁炉,忽而想起什么:“您联系的医生方便过来吗?”这么突然,一般人也都赶不过来。   “不打紧,每周这个时间,他应该都在这附近。”赤司一脸了然,让菱川深树怔了一下:“是您认识的人吗?”   “是的,准确来说,是朋友。”   话音刚落,玄关处传来开门声,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进他们所在的房间:“居然这种时间把我叫过来,发生什么了吗?”   来人身着纤尘不染的白□□师袍,里面的衬衣与长裤打理得一丝不苟,领带系得更是堪称模本。绿发,眼镜之后是一双冷淡苛刻的深绿色眼眸。他的语气里隐隐夹杂着克制的不悦,说不上是真的有些微恼还是习惯性如此。   赤司征十郎似乎并不介意对方的语气,对他点了点头:“好久不见,绿间。”   向名为绿间真太郎的青年说明情况,并将他引至隔壁的房间之后,会客室又陷入了沉默。菱川深树望着房间的门,开口时有些犹豫:“是不是打扰到他的预定了……绿间医生看上去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没关系,绿间他平时就是这样,您不用担心。”赤司征十郎安抚性地笑了笑,提及友人时是很熟悉的语气。   菱川深树还没忘记他刚才那一句“好久不见”:“您们也是一高时的……?”   “嗯,室友。”赤司点了点头,“绿间和我认识比较早,黄濑则是后来调换到我们这里的。”   她望着见底的茶杯,想起刚才绿发青年同赤司说话时的语气,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赤司征十郎的周围似乎总有些这种人,这种乍一看同他应该没什么关系,却亲熟得有些让人讶异的人。   “那时候的几位,现在都还有联系吗?”   “或多或少都有。其他人选择的道路都不大一样,有的没有读大学,去参军了,有的现在在当老师。像我一样继承家业的也有。”他顿了顿,“虽说平日里相聚会有些困难,不过彼此之间总还会有来往。”   “这样啊。”   她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感叹。   “感觉绿间医生也是位了不起的人呢,”菱川深树回顾刚才所见医生的精英形象,“这么说来,我听说一高的理念是‘无贵无贱,无长无少’*,您当年也是这样吗?”   赤司征十郎怔了一下,轻轻看她一眼:“确实是这样的,因为我们是全寄宿制,宿舍内的各位关系便非比寻常。学校的想法,是让我们不要拘于种种限制,在平等的相互沟通交流中获得提高。”这是个极平淡又严肃的回答,青年顿了顿,又接着说,“……我那时也承蒙各位关照,学到了很多东西。虽然有时候各位的性格差异很大,难以调和,但总归还是相处得很开心。”   “……”菱川深树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见到这样明确的表意。很开心。她几乎是瞬间便想象出了干净整洁的宿舍房间,日光穿透松树枝叶撒进窗子,坐在桌前的青年与旁人轻声交换着关于手中书的感想,那样干净美好。   真是令人羡慕。   从一向冷静自持的赤司口中能听到“开心”这样的词,便应该是能猜到那些回忆的分量了。   菱川深树眨了眨眼。“您同他们关系真好呢。”   “也许是吧。”   一旁的佣人在这时候为他们添茶。茶杯再度被盛满,询问过后,他们又为菱川深树端上了供添加的牛奶。   “您小心烫。”赤司开口提醒了。轻轻搅动着勺子的菱川点点头,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青年没有加任何东西,也没有要动杯子的迹象:“您不用添些什么吗?”   “不用了,我这样就好。因为您似乎喜欢甜一些的口味,让他们专门准备了牛奶,似乎是没有准备错。”   “……是、这样的吗?”菱川深树露出一个有点讶异的神情,令她看上去比往日的样子要稍无措一点,这可是她始料未及的情况,“真是麻烦了……”估计他是在同自己一起去咖啡厅的时候注意到的吧,菱川暗自思忖。   两人静静端起茶杯,会客室内再度回到了先前的缄默。可这一次,寂静已比刚才令她放松得多。   不多时绿间便出来了,“没什么大事,”他对两人点点头,神色依然冷淡,但笃定的样子使人觉得安心。绿间告诉菱川深树,让她多注意点友人的情况,别让她再总是过劳。菱川表示知道。   “那么,我们也该回去了。”   “好的,我送您一程。”   那之后他们将支仓文世送回了家。赤司征十郎并未对友人的住所作出任何评价,只是尽心地确定对方安全抵达,才回到车上,将菱川深树也送回去。   那样聪敏的人,即使不说,他也是能明白的吧。   隔天便是她同加藤约好的会面。尽管菱川深树早到了几分钟,但去的时候加藤已经等在那里了,料理店内宾客满座,加藤坐在偏僻的一角,显得他愈发瘦小起来。菱川深树走过去和他打招呼:“日安,加藤君。”   “啊、是!”青年紧张地向她问好,“其实我只是有点杂事,您没必要还特地来这种地方……”   “没事的,如果深早兄长在想必也会这样。你我是同辈*,也不必太拘束。”她笑了笑。   “是……”   只是加藤似乎真是很着急,没有过多久,便露出难为情又不得不说似的神色,向她支支吾吾地开了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是说、呃——您能不能、借给我一些钱?”   “诶?”   “啊!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只是那个——那个……”他误会了菱川深树的惊讶,着急连忙想要辩解。   远在故乡的母亲生病了。   父亲早逝,大哥离开家后就再没有消息。近两年他考上帝大,却收到兄长三天两头的借款。母亲得了重病,情况很危急。   与他努力沟通许久后,菱川深树总结出了这些信息。   可是——为什么是找她?   “其实、本来是想找深早前辈的……”   她明白了。   大概被同学孤立了吧。家境贫寒,却喜欢一个人研究些过时的诗,讲话也紧张得过头,让人容易失去耐心。兄长大概是为数不多的与他关系好又家境殷实的人吧。   “我知道了。加藤君大概需要多少?”   青年报上一个数目。钱的话,这点她自己毕竟还是有的。菱川深树点点头:“好的,那我一会儿回去便准备,你给我留个地址吧,我马上差人送过去。”   “……真的非常感谢!”   “没事的,”她笑了笑,“你是深早兄长的朋友,这点小事是应该的。”   真是辛苦了。   望着身着小仓布衣*,面色泛黄,瘦弱到有些病态的青年,她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怎的,菱川深树忽然想起了支仓文世。   ——“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当我没说吧,抱歉啦。”   哪怕一次也好,她已经不想再听到友人说这样的话了。   而那时她们说到的——森村先生是吗。   有个想法忽然从她脑海中掠过。   一周后。   鞋底踏上飞落的樱花瓣,菱川深树伸手扶了扶帽子。一片飞散的深浅粉叠之中,她向站在树下的人行了个礼:“您早就到了吗?”   “才刚刚到而已,不打紧。”赤司征十郎冲她点点头,将道路里侧让给菱川深树,“那么,咱们走吧。”   夜幕已经快要降临,黄昏的上野公园点起了灯。烛火透过朱红色灯笼罩,将四周粲然绽放的樱花映照得明亮起来。他们在河岸的小道上散步,行人寥寥,可以听见花枝簌簌的声响。   是菱川深树先邀请赤司出来的。这可是不多见的情况,起初让电话彼端的青年惊讶了许久。他最近有些杂事要处理,但如果做得快些,傍晚便也就赶回来了。上野的樱花毕竟一年只有一次,机会难得,那就去看看吧——赤司这样告诉自己,而后在电话里应答下来。   于是便有了这日的傍晚时分,两人散步的身影。菱川深树不大想到该说什么,只提起先前的事:“前几日真是多谢您了。”   “没什么。您的友人身体无恙了吗?”   “已经好多了,谢谢您。不过她马上就又回去工作了,……实话说,真的放不下心。”她无奈地笑了笑,眼前仍有樱花在不断飘下。   青年点点头,表示理解:“……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   他说的没错,也是没办法。   他们从河川旁走过,天色由绛红一步步变作了深蓝,赤司征十郎忽地问她:“您用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实际上她刚从其他地方过来。   青年露出了然的神情,似乎早有预料:“我在精养轩*订了位置,您一起来吗?”   “……”她怔了一下,随后推断出这可能是赤司刻意为之,不好拒绝,“真是麻烦您费心了。”   今日的预定其实本不是要干这个,但是既然青年提出了邀请,她总觉得,就再这样稍待片刻也不错。至于自己原本要说的事情——菱川深树怔了怔,看向两侧的樱花树——先暂且让他们享受一下这段安闲的时光吧。   夜晚的樱花从他们身边飞散而过,两人在一处暂时停下来,算作歇脚。四周皆是飞舞的花瓣,淡粉、浅红,如无数稀碎的雪片飘落。夜空的蓝泛着些许亮光,远远望去,仿佛是深蓝的天幕在樱花树海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花明。*   她望着连缀成一片的樱花树,以及树下的青年,这样想道。   沉浸在夜色中,似海的樱花变成了一片广阔的波澜。簌簌、簌簌。那是来自于万物,让人在瞬间抚平内心所有躁动,盛大又纯粹的美。   “我忽然想起来——”   赤司征十郎回头看她。   “‘定要辞枝留不住’*,是这样说的吧。”   “嗯。”   青年静静回过身,同她一样抬头,望向在风中起伏的花枝。   “‘樱花因此冠群芳’……吗。”   定将辞枝,故此冠群。   美丽得如同眼前这个时代。   她望着飞散的花瓣,久久没有说话。   ——那么。   “虽然突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那个、”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这一日出行真正的目的。赤司静静望着她,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在耐心等她说完。   “您能否帮我一个忙呢?”   ·   文世 :   敬启。上野的樱花开了,夜风和煦,深蓝的天色衬得夜樱很美。   关于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件事,我托人想到了点办法。预定就在下周二的傍晚,六点,梅川亭*。森村先生答应可以去赴约。   我与这位先生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不便与你细说,但有人告诉我,他其实是位直率又真诚的人,我大概还是乐意去相信的。可能他只是底下的人顽固了些,希望你工作的时候能顺利。   ……   那么,大概先说到这里。你要多加注意身体,前些日子赤司先生还问起你,医生也嘱咐说你要小心,不要太过勉强了。   过些时日,咱们再一同去京都吧。自高中以来便很久没有去过了。   谨祝安好。   敬具   菱川深树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华之都:「華ノ都」,参考本章标题,日语花与华同音,花之都本身便有“繁荣的京城”之意,这里为了方便理解采用华字。 *无贵无贱,无长无少:根据wiki,一高是全寄宿制高中,在宿舍里,没有前后辈、文理科生的区别,学生们交换观点,加深友情,形成了有为的人格(自翻)。 至于这个特色,是我自己概括的。要是觉得眼熟,估计是因为这两天背多了《师说》吧哈哈哈(。 *同辈:设定里队长和二哥这时候大概二十五岁,深树则是二十一左右,和加藤差不多大。 *小仓布衣:小仓生产的布适合做学生衣裤。 *精养轩:上野公园内的一家百年老料理店,夏目漱石和森欧外常去那里。 *花明:日语词汇。特指指夜晚的樱花仿佛映亮了周围的样子。 *定要辞枝留不住,樱花因此冠群芳:和歌,来自《源氏物语》。 *梅川亭:同样是上野公园内的老料理店。写的时候我不知道为啥就是记不住名字,反复打开了七八次wiki哈哈哈(。 *书信基本参考沪江给出的格式,可能有不规范之处,还望不要苛责。 FREETALK ……像我这么乱来的作者真的好吗哈哈哈 本来没打算写这么多注释,一路排下来居然又写了不少 写这章的速度好快,果然进度提起来了嘤嘤嘤()今天和机油们讨论了一整天打丧尸(……对你没看错)的设定,感觉自己画风不太对哈哈哈 那个时代大家是真的很辛苦的呀,虽然我不希望自家妹子受苦,但我也希望她至少要能知道 翠翠出场达成√ 去男主角家做客达成√虽然踏不进本家的门(……)但是知足吧。 小队长这时候已经挺待见深树了,嗯。 下一章开始两章有高能(小高能&高能),请提前做好心理准备w(微笑 这章发表的时候应该第二天就是我生日,祝自己生快XD 首稿2016.7.19 ☆、「五」月影   大正十二年四月二十七日,菱川深树对这个日期记得很清楚。   那一天,菱川深早终于结束了长达两个多月的伊豆之旅,于深夜悄悄回到了家中。父母都不在,大哥似乎正在书房工作,只有佣人将他引进来。菱川深树本来已经睡下,又被惊醒,穿着睡裙匆忙下楼,望见青年正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出神。看到自己,兄长怔了一下,而后露出稀松的微笑:“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突然醒了。”她从菱川深早有些疲惫的语气里察觉到不对,“怎么非要赶着半夜回来?不是明天的火车吗?”   “嗯,有点急事要处理、”   他顿了顿,而后看向菱川深树。也许是夜深露重的原因,刚从外面回来,连衣服都未换的青年身上充满了苍白雾气般的虚弱感。只是这简单的一眼,让她瞬间觉得兄长仿佛在自己很遥远的地方。   沉默地望了她半晌,像是终于确认什么之后,菱川深早再度开口。   “加藤自杀了。”   ·   名为加藤的青年最终被埋葬了在一片窄小整洁的土地之下,除菱川深早和几个相熟的朋友作家之外,再没有谁来送葬。他们通过加藤遗留的信件联系到了他的兄长,可对方杳无回音。他们也就放弃了这份想法。   菱川深早告诉她,大概就在加藤找过她的第二天,青年的母亲就去世了,连她借出去的钱都还未来得及装封。加藤是为了出人头地,给母亲更好的生活才拼命考上帝大的,只是后来又写起了不被人接受的诗歌,就算在作家的圈层内也吃不开。生活的困窘本不允许他有如此奢侈的爱好,困难重重,还有来自他那位早年离家的兄长的讹诈。   菱川深树默默地听着。   加藤走的时候,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纸笔都整齐地摆在抽屉里,身上的衣服也被他拾掇得很利索。仿佛从来没有来过此地,离开也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困扰。他悄无声息地便走了。   菱川深树借给他的钱被他用纸包好,整齐地放在桌子最显眼的地方,下面还压着写有她地址的字条,以及一张对折过的白色签纸。   他说,谢谢您。   细碎的雨滴打湿了墓前的白花,这是好征兆也不一定。菱川深树为兄长撑起伞,听青年平淡地说完,没有作出回答。   她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是感到难过。在离她似乎十分遥远的地方,隐秘的高处,菱川深树察觉到了一片广阔的悲哀感。究竟该去怨恨谁呢,最终他们得到的只有茫然无措的恐惧感而已。   传来雨水轻点伞面的声音。   良久,菱川深早抬起头,似乎是要走了。   他从妹妹手里轻轻接过雨伞,冲她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咱们走吧。”   “……嗯。”   他们沿着小路走回去,雨水仍在不断落下,风中充满了潮湿的气味。   只愿离去之人所到的地方,将不再有这样沉郁哀伤的雨天。   她这样想道。   之后菱川深早回到了曾经忙碌的生活当中,他没有再提过后辈的死亡,仿佛那只是浮光掠影般从他的世界里闪过,可菱川深树知道,他大抵只是想强迫自己忘记罢了。   菱川深树自己的情绪也高涨不起来,读的书大多厚重沉闷,以她近日的心情实在有些难以接受。正巧有位伯爵家的长子庆生,那日午间在本宅的庭院内举办茶会,邀请函寄到家里时,她因为正感到憋闷,便很快答应了。   茶会主家似乎是大名华族,提到大名,菱川深树便猜想赤司可能会来。青年确实来了,而且同她几乎就是前后脚,菱川深树刚入场不足一分钟,便瞧见赤发青年进来同主家打招呼的动作。赤司征十郎自然也看见了她,打过招呼之后,两人一同朝院内走去。   这家人的庭院很大,宽敞整洁,树木都修剪得很好,两旁别致地交错栽种着各色花朵。这一切都很合人心意,让菱川深树近几日来抑郁的心思明朗了些。宾客们三三两两坐在分散的圆桌旁,赤司挑选了一个稍微靠近山茶花丛的小桌,并邀她坐下。   对于此时的菱川深树来说,与相熟的人在一起总比应付不甚相识的人要来得舒服。她也轻轻落座,不着急端茶,而是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客人真多呢。”   她说话时语气比往日还要轻,眉宇间仍轻轻蹙着一个折角,这让青年注意到有什么不大一样。   “这家的少爷今年便成年了,也很正常。”赤司淡淡应道,“您没关系吗?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   “……没关系的,可能是这几日心情不太好。”她摇了摇头,感慨于对方的敏锐。   赤司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问:“您还是应该多关心自己一些。”   山茶花传来了浅淡的香气,这同手中温暖的红茶一样让她安心。两人身旁的那一桌坐着几位贵妇人,大多是已有家室子嗣的人,正聚在一起笑着聊些什么。她隐约听到一两个熟悉的词,关于新思潮、文学一类的琐事。但毕竟与自己无关,菱川深树起初也没有什么反应。   “前些日子的事情,真是麻烦您费心了。”   “不,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最近似乎总是麻烦您呢。”菱川深树用手指碰了碰杯壁,感觉到温度,“工作的事情没有关系吗?”今天应该是工作日吧。   “不算影响,最近家父给了我一些空闲。”他鲜少提起自己的父辈,这话听来还是有些新奇,“每年到这时候工作会相对少一些,不过马上就又会忙起来了。”   “辛苦您了。”   “不,”赤司看着她,似乎是轻笑了一下,“分内的事而已。”   “说到这个,最近我遇见深早,他似乎状态不太好,”赤司征十郎略思忖一下,还是问出来,“发生什么了吗?”这一问,其实也是把刚才没有问菱川深树的话说了。   “……也没什么。就是点——”   身侧的贵妇人们之中骤然溅开几点笑声,让菱川深树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她们的位置。   “所以说,那孩子还跟我们家要什么卡莱尔*的书呢——是卡莱尔还是歌德来着,总之我跟你讲哦,那本书啊……”   “诶、是这样吗?嘛,我是一直以为那孩子只是玩玩啦……您先生有这种后辈也很辛苦呢。”   “书也不是随便读的、而且那孩子,我听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做些出格事也完全没个限制……”   菱川深树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怔怔望着邻座,似乎在等待她们说出自己已大约猜到的下文。赤司注意到了不对,看她一眼,也轻轻匀过些注意力到旁边的桌子上。   “——遇上这种孩子,菱川家也真不得了啊。”   她握着杯子的手指倏然收紧。   大概是没有察觉到这边吧,或者是她们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礼貌克制,却没想到早就被他人尽收耳畔。   赤司不易察觉地微皱起眉,又看了她一眼。   若是在往常,她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些人的话便漏过去了。可是这时,每当她收回视线,眼前浮现出的便是加藤那张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病态的面孔,那双恓惶不安的眼睛,与记忆中某一刻的兄长重叠起来。她听到了葬礼上的雨声,欧外先生那时的,加藤那时的。   她倏地扭头,对着邻桌开口。   “……不好意思。”   赤司在看着她,菱川深树回给对方一个微笑。青年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也不作什么反应,就静静坐在那里,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贵妇人们看过来了,应该是认得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尴尬。   ……刚才这么久都没注意到我们?那可真是说得起劲啊。   尖刻的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虽然打断您们的话很抱歉,但是刚才,我似乎听到了些对家兄有冒犯的话,”她语气礼貌,近几日都有些苍白的面上浮现出沉静的微笑来,却不知为何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若是读过歌德的话,我想您们应该知道这句话吧?   “——‘未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   “请恕我冒昧,但家兄毕竟与您们不同,他所做的事,也不是什么闲谈之间便能轻松付之玩笑的小事。既然不了解,那么可以还请您们不要以旁观者的身份,说些擅自揣测的话吗。非常感谢。”   她点了点头,撤回视线,再没看向那里。   旁边的几个贵妇人们都静默下来了。   似乎是一不小心便没有忍住。菱川深树也记不得自己多久没这样同人说话了。转回脸的那一刻她便感觉有些尴尬,低头添茶,也不看坐在对面的赤司的表情。   青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静静端起了放在附近的小杯子,递过去:“牛奶。您要用的话就用吧。”   “……”   菱川深树眨了眨眼。   而后她轻轻微笑起来:“谢谢您。”   “啊,关于刚才说到的事、……深早兄长的一位后辈自杀了。那是个很好的年轻人,条件艰苦,但很努力。”她终于开口,“只是很可惜——”   “……”   她不知道赤司猜到了多少,才能让青年听到这件事时依旧表情平淡:“没有承受住压力……是吗。”   “……嗯。”   赤发青年轻轻叹了口气。   “像刚才这种事,其实也常有的。好多人其实根本不懂深早兄长在做什么,只是因为他在做些新奇的事情,而把他当谈资罢了。”她说完,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一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不小心就较真了,真是让您见笑。”   “不,没什么,有时候这样也好。”赤司征十郎向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我倒是比较在意——您比看上去的还要支持深早呢。”   支持。   她蓦地回想起了数月前,在帝剧的走廊中,两人的对话。   “不,我只是……和您一样、”   菱川深树抬头,望着赤司的眼睛,轻轻地笑了。   “不反对而已。   “毕竟,一家只需要一个这样的孩子啊。”   没有她的位置了。她没有任性的资格。如母亲所言,人有什么姓氏便做什么事,要对得起自己的家族。   她无意反对兄长,甚至认为在新的思潮中扬帆起航,与其他作家一同以笔而战,是了不起的抉择。可是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如同赤司征十郎常去看黄濑的表演一般,她也是这样的态度。   不反对。   可自身绝不会践行。   他们两人在这点上惊人地相似。   赤司征十郎轻轻放下杯子,望着菱川深树的微笑。   虽然对方的表态已经如此明确,可于他而言,却不知为何,反而有点想要更进一步,以期再靠近些。只是,在这个念想产生的瞬间,青年便决绝地将其掐灭了。他垂了垂眼睛。   ——就到这里了吗。   大正十二年的夏季悄然来临了。零零碎碎的日子算下来,菱川深树同赤司相识也快有一年。如青年所述,他确实在那次茶会之后许久未出现,但一个月多后,菱川深树接到了赤司的致电,邀请她一同去帝剧。   她立即便答应了。约好的时间到来时,赤司家的车在院门口等她,兄长冲自己挥手说“玩得开心哦”,她半是好笑地应了声。   如往常一样,平稳地坐上车,打过招呼,晌午的街景从车窗外流过。   但是,却在半路上,两人正说话之间,轿车忽然停下了。   “……出什么问题了?”   赤司向前倾了倾身,询问司机。菱川深树坐在原位没有动。   ——答案下一刻便揭晓了。   “扩大工人权利——!反对压榨劳工——!*”   “扩大工人权利!”   “反对压榨劳工!”   有个男人的声音率先冲出来,随后得到了大批的回应,尖利的,粗哑的。穿着粗陋的工人们站在街头,一同撕扯着嗓子高声呼喊。在他们身后,巨大的白色横幅迎街而立,挡住了车马的去路。   路人们纷纷停下了脚步,有的人望向喧闹的中心,更多人选择视而不见,扭头看着别处。巨大的口号声不断回荡在街道内,势头越涨越高,快要淹没了他们所寄寓的车辆。   “这是——呃、罢工*?”   鲜少遇见这种场景的菱川深树有点惊讶。   “看来是这样。”   赤司征十郎冷静地下了结论,倾身告诉司机:“调头,去最近的宅邸。”   然而他们没那么容易离开。前面的路已经完全被堵死,□□的队伍还在朝这边不断行进,他们身后跟上了人,眼下被卡在中间,已经连调头的余裕都没有了。眼见人群越来越近,菱川深树心下陡然生出些恐惧,抓紧了手袋。赤司轻轻看了她一眼。   口号声仍冲击着被困在路中的每个人。   “……看来是需要去协商一下了啊。”   有暗色的锋芒在青年眼底一闪而过。菱川深树起先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直到赤司征十郎身手去拉车门,她才意识到不对,赶忙开口:“赤司先生?”   青年回身看她,露出安抚性的微笑:“没事,您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和他们的领导者说些话,马上就好。”   他的眼神比往日还要锐利几分,赤红的瞳孔瞬间染上了几分侵略性,那是菱川深树从未见过的,也许是被青年刻意隐藏起来的部分。她怔了怔,在对方笃定的语气中忽然安下心来:“……我知道了,您要小心。”   “嗯,那么,我走了。”   望着独自走向罢工人群的青年挺拔的背影,菱川深树感到了些许不可思议。赤司征十郎很快与一个人搭上了话,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的脸色暗了又暗,然后像达成什么一致似的,对方点了点头。   赤司征十郎仍礼貌地站在那里,背脊笔直挺拔,深色西服外套上落下一两片不明显的阴影。只是看着便令人感到踏实。   不多时,青年便回来了,他对司机点点头:“走吧。”   菱川深树看着他:“赤司先生……真厉害呢。”   “嗯?”   赤司怔了怔,而后轻轻笑起来,“谢谢,只是习惯了而已。”在菱川深树面前,他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厚的模样。   人群稍稍疏散开来,轿车趁机利落地打了个弯,调转到马路另一侧,平缓地驶走了。   “很抱歉,今日的行程估计是要取消了,他们似乎堵上了不少路。”青年侧脸看她,“不介意的话,请您去我那里喝杯茶吧,刚巧又从国外拿了些回来。”   “好的,麻烦您了。”   这座别宅还是上次她来时的模样。菱川深树和赤司征十郎在露台落座,从这里可以清楚望见花园内的景致。他们没有叫佣人侯着,青年亲自为她倒了茶,让菱川深树有些吃惊:“谢谢您。这么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刚才在路上,让您受惊了,这边才应该道歉。”赤司果然注意到了她当时的惊惶,虽然菱川深树掩饰得很好,“感觉好些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真抱歉,还让您费心。”   赤司轻轻摇了摇头,大概是想结束两人之间不断蔓延的致歉。他伸手示意桌上的茶点:“您先尝尝吧。”   甜点她也还是很喜欢。这下菱川深树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来。   只是。   她果然还是没法轻易忘记先前的事。   放下茶杯的间隙,菱川深树沉默片刻,而后喃喃低语般道:   “刚才那些人……之后会怎样呢。”   赤司征十郎静静看了她半晌,许是在斟酌如何回答才算妥当,而后他想,这些事同菱川深树说了大概也没什么,这才开口答复道:“被军警抓走,该关押的关押,闹到这种程度,上面的挑事者受刑估计也是有的。其他一些放回去,大部分人还是不了了之。和三年前的那时候*比起来,这其实还并不算什么。……空闹一场而已。”   空闹一场,吗。“那么他们的要求也没法实现?”   “当然也会产生一定作用,不过基本来说是没什么意义的——大概会陷入循环吧。”   赤司征十郎平淡地作出总结。   “这样。”   菱川深树倒并不是很惊讶,她早就知道现在的状况,支仓文世也同她说过不少,眼下向青年再度确认而已。赤司似乎也猜到了她不会惊讶,所以才这样淡漠地同自己讲这些事。   只是。   她轻轻放下杯子,望向花园内。初夏的庭院中花朵开得正艳,于风中高高低低的,像是海面。菱川深树轻轻眯起眼睛。   “……真是辛苦啊。”   赤司征十郎看着她,没有回答。   “不只是他们,”   良久,青年也侧脸,望向那片摇曳的花海。   “这种事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满院的蔷薇香气流散到他们所坐的地方,风吹起菱川深树的鬓发。   仿若所有的喧嚣都沉寂下来。   “今天的约定没能践行,真的很抱歉。”   将她送回家中,两人在门前道别时,赤司这样说道。   “没事的。您还是先和黄濑先生解释一下吧,不然他可能会担心的。”   想起友人过后和自己抱怨时的样子,赤司征十郎笑了:“我知道了。   “接下来几个月可能会有些忙,之后再联系您吧,这次的出行,我会补上的。”   菱川深树也笑了:“好的。”   与人约定下次,下下次,对她来说毕竟是奢侈的。更何况,对方是赤司征十郎。终究还是应当珍惜对待。菱川深树站在夕色的院落前,同青年道别。   大约是在夏日气息逐渐繁盛起来的某一天,菱川深树去出版社帮兄长取些东西。她来过这里几回,里面的人多少也认得一些,进去的时候,有个身着学生装,打理整齐的年轻人正同出版社的先生说着话,看见菱川深树进来,年轻人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嗯,川端君*,下次我给你把东西寄过去。”   “好的,麻烦您了。”   名叫川端的年轻人对他们行过礼,菱川深树忽然想起,之前随兄长一同去伊豆旅行的后辈似乎就姓这个。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菱川深树有些怔忡:“那是——”   “哦,川端君啊,那也是帝大的,好像是深早的后辈吧?很有才华的一个孩子,前几天写了伊豆的文章,写得特别漂亮,深树你也看过了吗?”   “还没有。嗯,深早兄长的东西是在……?”   “哦,你看我这记性,”男人笑着拍了拍额头,转身在一堆文件里翻找起来,胖乎乎的身躯动了动,找东西时仍不忘同她说话,“不光川端君,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厉害啦。去年不也是吗,那个小诗人可是把我们都震惊了。”   她记得那是谁,也曾在兄长那里读过那本诗集。可提及诗歌,菱川深树眼前第一反应闪过的,是已故的加藤的面孔。她忽然有些情绪低落,努力不让人察觉出来:“嗯,中原君*的话,确实很厉害呢。”   “对吧?”男人果真没有注意到,将文件递给她,“就是这个,小心点哦。回去以后帮我告诉深早,让他也好好努力,年轻人们都越来越了不起啦。”   “好的,谢谢您。”   “没事没事,”男人摆几下手,摸了摸脑袋,笑起来温和灿烂,“毕竟这是你们的时代啦。”   这是你们的时代。   菱川深树怔住。她想起兄长在墓碑前露出的眼神,又想起无数个午后,青年坐在书桌前,执笔写下那些字句时的样子。以纸为舟,以笔为筏,乘浪而上,那是迎击新时代的勇士。   无奈凄凉之事,已经见得够多了。   尽管如此,还是要继续前进,前进,再前进——去创造,去改变,去征服这个时代。   她这么久以来眼中始终波澜无惊,眼下望着男人的笑容,却不知为何,忽然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嗯,谢谢您。”   ——这种事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耳畔响起赤发青年沉静的声音。   所以,他们能做到的,只有紧紧把握住“当下”,这属于他们的时代而已。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卡莱尔:(我知道你们忘了)托马斯·卡莱尔,英国评论家,历史学家,著《法国革.命》。第二章小队长想找的书就是他的。 *未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语出歌德《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卡莱尔将这本书从德语翻译成英文,所以也有讹传说这句话出自卡莱尔(之前考据不周写出了BUG,真的非常抱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歌德身上受挫了x我以后遇到这个男人一定小心x *罢工口号:完全是作者胡诌的,大半夜现写,没什么根据也没什么底子,千万不要当真。不过这么没逼格的口号估计你们也不会当真。 *罢工:那个时候确实经常有罢工,相关资料来自井上清先生《日本历史》(1972年版),这位先生是共.产党.员,写书的时候也大量讲述了党史,特此说明。罢工的场景也是我胡扯的,虽然见过不少罢工,但实在不敢保证大正时代是什么样,作者考据力小,大家不要当真。 *三年前那个时候:1920年(大正九年)一月到二月,第四十二届议会期间,40余个劳动团体、学生团体举行了示威游.行。 *川端君:没错就是川端康成,这里其实是个BUG,川端是1922年去伊豆的,不是1923年,关于伊豆的文章也不是《伊豆舞女》,那篇并未发表。大家就当平行世界吧(。 *中原君:强行刷一发(我男朋友)中原中也。中也在1922年,16岁左右时同中学友人出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末黑野》。 FREETALK 我终于写完啦…… 大家有没有被小高能吓到:) 加藤这个角色,因为我说了,重要也不重要,所以大家不用太在意(……)只要知道这是个转折点就好。 这章其实主要是讲清楚了作家们的事情,这之后就几乎不会再提了,也算是我对那个时代作家们的一个总结。我个人对大正好感很高的一个原因就是近代文学,里面也多少表达了一些自己的态度。 罢工的话其实本来打算放阿大,不过还是让男主角耍帅了哈哈哈(阿大:……) 深树的三观到这里就基本展开了。她和队长某些地方确实是挺像的,这也是造成两人隔阂的很大一个原因(我在说什么) 我本来是打算前四章写大正的美好,后四章再写阴暗,但是发现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完全分不开。而且最后还是没有舍得,算给了一个比较积极的结尾,毕竟大正是浪漫的时代啊(笑 下一章高能。有比较了解的人可以根据时间来猜猜,但是不要剧透www 祝,食用愉快 2016.7.23凌晨 2016.8.30小修措辞及BUG ☆、「六」星坠      大正十二年的夏季悄然来临了。那一年六月,首相去世,内阁辞职,更替得实在有些快*。这离菱川深树毕竟相对遥远,她起先也不甚关心,直到晚上同家人一起在院子里乘凉,谈话之间听兄长们聊起来,才感觉到变动仍在不断发生。   她也不干别的,就盯着院内小小的岐阜灯笼*看。夜色掩映下,院落中的许多都模糊了边界,恍惚间有星星点点的光芒从草丛里腾升,菱川深早在她身边惊讶地喊了一声:“阿树快看!是萤火虫哦。”   “……嗯,我知道。”   夏夜安静闲适,温度舒服得令人想要好好睡上一觉。长兄这一日罕见地没有工作,也陪弟妹留在院子里。她几乎要在闲谈间错觉回到了幼时,再没什么比这更加恬适,令人安心的时刻。   只是。   她在心中悄悄划了个界限,清算一下。   已经近两个月没有见到赤司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似乎也是如此,每到夏季青年便会忙起来。菱川深树既然已经从他口中得知了他忙于工作,就更不可能主动打扰。   “嗳,阿树你最近遇见赤司了吗?”   仿佛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一般,身旁的菱川深早开口了。她摇摇头。   “我就知道……这小子啊,连同学会也不去,真是大忙人。”   在兄长自顾自感慨的一瞬间,菱川深树注意到,始终听着他俩对话的长兄轻轻撇过脸,看了她一眼。   她想问问怎么了,话到口边又咽下去,最终没有开口。   一周后她陪长兄去出席一场拍卖会,场面盛大,但父母又不在,应该由长子去,她便做了陪同。菱川深树不大常参与这种活动,在车上时长兄就嘱咐了她一句:“过一会儿看着就行,不用出声。”   道理她自然懂,估计这次的拍卖品皆是些稀有物件,他们家还不至于和别的得势华族争抢这些东西。确实也像是办事踏实稳妥的长兄会说出来的话。   他们相伴入了场。就在进入大厅没有多远的走廊下,菱川深树瞧见赤司征十郎同一位中年男性走过来。那个没见过的男人也身着打理精细的正装,面色冷淡,给人一种不露痕迹的傲慢感。仔细看看,那张面孔竟同身后的青年有些相像。见到这两人,身边的长兄立马紧张起来——他原本就挺拔的站姿更认真了几分,这让菱川深树意识到不妙。   她对人的判断力还是有的。没猜错的话,那是赤司侯爵,赤司家的当家。   “贵安,赤司大人。难得见您今日来此处。”   赤司征臣点了点头,认出兄长来:“贵安。”   她的大哥同赤司家做过生意,但多数是由赤司征十郎负责的,和赤司家主实在不算熟。菱川深树和对面的赤发青年一样,都默默站在后方听着两人谈话。不知为何,男人的态度虽然相当礼貌,却总有些让人压抑。起先她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听得久了,再看到身旁大哥紧张的姿态,不由得终于有些担忧。   赤司征十郎则是始终礼貌地听着,偶尔回答两句他父亲转过去的问题。   这问候未免有些太过漫长,菱川深树一直未能开口,也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赤司征臣说话从容不迫,一字一顿,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刚好能听清,但正是那种不紧不慢的声音才使人更加难耐。她看了看兄长。   故意的……?   “那么,我们也该进去了。”   似乎终于结束了话题的男人点点头,转过半个身子,见到立在一旁的菱川深树,他仿佛才刚看到一般开口:“这位是菱川家的小姐吗?”   “是的,是我妹妹菱川深树。深树,这位是赤司家的家主,赤司侯爵。”   大概是故意把她晾置半天,拖到现在才让兄长介绍。而且她的事,由她自己来说会比较好吧。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有些迟疑,最终还是熟练地露出礼貌的微笑:   “我是菱川深树,初次见面。”   男人点点头。   他们简单对答两句,谈话间,赤司征臣忽然问了句突兀的话。   “——这么说来,深树小姐是否已有了许好的人家?”   “……不,还没有。”   “这样啊。”   男人意味莫测地看了她一眼。   “我还以为,您这个年纪的小姐,应该是早已经有了婚约对象呢。”   菱川深树怔住了。   原本站在对面静静听着的赤司征十郎似乎也怔了一下,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想说什么?   后来一直到在拍卖会场中落座,菱川深树同长兄都没有再说话。两人皆礼貌而沉默地看着拍卖的继续。直到后半程,一件乾山*的陶塑被拿上来之时,身侧的青年忽然开了口:“深树。”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话有些吓到:“嗯?”   “你和赤司关系怎样?”   这是什么问题?她疑惑了一瞬,斟酌几秒后答道:“还算不错吧,偶尔会一起出去。”这是实话,她确实没有一分增减。   “……”大哥看了她一眼,而后撇开了眼神。   “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本该是冷淡又带些警告的话,可为什么要回避着自己说呢。菱川深树望向青年正视主持人,一点不敢回头的侧脸,笑了:“嗯,我知道,宥哥放心吧。”   谢谢你担心我。   她当然是知道的。赤司家主想说什么,菱川深宥想对她说些什么。从第一次见到赤司征十郎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有些东西,人注定是无法触碰的,哪怕是在以开放为潮流的这个时代,他们两人也无法做到。枷锁束缚重重,无法挣脱,她也不会允许自己挣脱。   她是这样,赤司征十郎大约也是。   大正时代之中,那么多华美浪漫,最终还是都归结于闪耀的青年们。以及在他们身上诞生的故事。   华美或许菱川深树尚且能触及,但浪漫的部分——这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克制自己,所以时至今日,也不觉得有什么被人否定了一般的难过。只是感到某些她回避许久的事实被人摆在面前,有些不快便是。   菱川深树仍是和往常一般过日子。夏日快要过完,午后余热褪去,风温和舒适。去书店时久违地遇上了赤司征十郎,她也假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她以为那确实是不大值得一提的小事——自然地同青年笑了笑,打过招呼:“日安,赤司先生。”   午后的日光有星星点点落在她发上。赤发青年站在台阶之下,看了她几秒,而后,他也静静点头,轻笑一下。   “日安。”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什么也没提。这让菱川深树一下想起来几个月前,自己同赤司征十郎坐在咖啡厅里的那时候。他们似乎总是这样,很一致地避开了那些隐晦而灰暗的东西,如若毫无芥蒂般站在一起,对某本新书品头论足。   “这么说来,您之后有时间吗?”   “嗯?”   “下周有黄濑的演出,他似乎又担任了主演。”青年对有些疑惑的她解释,“上次同您的出行被打断了,约好要补上的。”   那次吗。时间隔得有些久,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我随时都没问题的,您只要不忙就好。”   按理来说,收到了那样的警告,她似乎是不该再踏出一步了。   可是当菱川深树和赤司征十郎在堆叠的书架旁走过时,她还是悄悄打量着青年读书时的样子。赤司站在灯下,额发稍垂下一点,眼神平静专注,略微放松站立的样子也无可挑剔。从初次见面时她就这样觉得了:菱川深树再没有遇见过一个能让西服的剪裁去适应自己的人。平顺的灯光,衣服上几处细小的褶子,在青年衣褶中轻轻堆叠起的一点阴影。如果可以的话——   菱川深树一怔。   而后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看向手中挑好的书。沉默几秒过后,菱川深树开口:“我已经选好了,您那里好了吗?”   赤司征十郎淡淡应声:“没关系,走吧。”他刚才应该察觉到了自己在看他,也注意到自己忽然收回去的打量,但什么反应都未作。   那么聪敏又温和的人,让人安心。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再多注视一瞬啊。   书店老板也已经认得赤司了。看见他们两人时不经意问了一句:“这位先生和菱川小姐认得是吗?”   “是的,我是赤司征十郎。请多指教。”   “哦,”男人不识得华族的姓氏,但从两人的仪态上多少感觉得到什么,“不用客气,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就好。”   “……真是麻烦您了。”   “没事,有人阅读的话,书多少也会满足一点。”他笑起来,“你们来这里热闹一些也好。”   像是为这说辞而感到有趣,赤司征十郎轻轻地笑了:“我知道了。”   回程路上他们谈起这件事,青年罕见地对书店老板作出了评价:“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平日里对别人的事总是很少作评,谈及时语气也尽量中肯,这次倒是意外地很主观。菱川深树点点头:“那位先生人很好,喜欢读书,人也风趣。相处起来给人感觉很愉快。”   “确实。您同他关系不错?”   “说不上好……”菱川深树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冲青年露出微笑,“只是常说些话而已,因为待在那里给人感觉很舒服。”   确实。在书店碰上她的机会,比在应酬中见到的要多。   赤司征十郎暗自思忖这话的意味。   他同不是华族的人当然也有很多往来,工作问题平日里接触的人也不少。可是——这样毫无杂念,只是单纯为了结识而结识的关系,在他的人生中少之又少。赤司偶尔会觉得,这样细致又脆弱的关系或许才是值得保有的。可他没有立场说。   父亲的面孔一闪而过。今日男人工作不多,回去时候见他不在,怕是又要说些什么。   终究还是无法相容的吗。   他轻轻闭了闭眼,对走下车的菱川深树说道:“下周三的上午我来接您。”   “好的,谢谢您。”   “没事,”他笑起来,稍不留神之间泄露了什么,使得那个笑容看上去有些疲惫,“这次一定会兑现约定的,您不用担心。”   也许是菱川深树的错觉,她竟一瞬间从青身上感觉到了几分歉意。尽管一路上什么都没说,但果然,还是有些事难以掩饰。   无可奈何之事,只有致歉可言。   “我知道。谢谢您。”   她微笑着回话道。   ——您不必道歉的。这也是没办法。   赤司征十郎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确认这个微笑的意味,而后他点点头,黑色轿车开动,逐渐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嗳,所以你当时是什么反应?”   几天后,坐在菱川深树常去的咖啡厅内,对面的支仓文世一遍搅动着勺子,一边追问她。她也不大清楚该怎么回答,循着当时的场景想了想:“就是很正常地点了点头,说‘一般确实是那样呢,只不过……’”   只不过她仍没有找到可以安居的地方。   支仓露出了一个“我懂”的神情,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友人几眼,而后终于想通什么一般,颓丧地挥了挥手:“算了,随你便啦。”   “嗯。”   她会把遇见赤司家主的事情告诉支仓文世,其实也是多少想找个人谈谈这件事。这个问题她还没有同菱川深早说过,要是被青年知道了,说不定他还会生气的吧。哪怕不会明显表现出来,但兄长那么直率的性格,是绝对与这些不相容的。   “说到这个,文世。下周有黄濑先生的公演,他好像又能担任男主角了,你要去看看吗?”   “嗯?黄濑啊……”友人点了点下巴,“和你去?”   “……还有赤司先生。”   “我就知道。”真是彻底服了,“抱歉,我去不了,你们俩玩得开心点哦。”见菱川深树似乎有些误会,她挑了挑眉,打断对方要说的话,“可别想多,下周那个时间我有工作,要去外地采访一个案件。没错的话你们看表演的时候,我正在火车上呢。”   原来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我知道了,那以后再找机会吧。”   她们放下茶杯,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宴会。菱川深树站起身,在最后走之前又叫住友人:“文世。”   “嗯?”   面对转过身来的支仓文世,她静静露出一个笑容。   “工作,加油啊。”   菱川深树平日鲜少说这类话。过去她总觉得那毕竟是友人自己的事,便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讲。而眼下听到这意外的发言,支仓文世不觉有些愣怔,少顷,她笑起来,带点骄傲的:“知道啦,放心吧。”   大正十二年九月一日上午,赤司家的轿车来菱川宅接她。   菱川深树同赤司征十郎走在过道之间的台阶上,近旁的化妆间内传来各种工作人员的声音。她看了看偶尔经过的人群:“是不是来得有些早?”   “无妨。这样也好。”青年仍平稳地前进。   他们在前排落座,这里视野很好,也不至于让人感到仰头太累。整个舞台的样貌此刻皆被幕布掩盖,她什么也望不见,便扭头同男伴说话。这一年下来,黄濑的表演她多少也算是熟悉了几分,大概也能判断出演技的好坏进退来:“黄濑先生做演员有几年了?”   “大概三年吧。”赤司征十郎斟酌一下,“演员也并不好当,黄濑他有天赋,又相对努力,工作了几年才有现在的位置,估计他人也是羡慕的吧。”   她想起前几次的情况,点点头:“也是呢,我每次见他都觉得他的演技又有长进,真的很不容易。”   话是真心所想,可赤司征十郎只点了点头,并未回答,而意外地关注到了别的事情:“您倒是看得挺认真呢。”也许是错觉也不一定,青年礼貌的话语里居然暗含着几分挪谕。   “……是吗?赤司先生不也看得挺认真的?”反应过来青年所指,她下意识便反驳回去,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间已带了平常和兄长对话时一样的亲熟口气。   “……说实话,我是因为黄濑才来的。”青年沉吟片刻,脸上流露出真实的思虑神色,“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我倒是并不觉得剧本有什么太过值得夸赞之处。”他看了菱川深树一眼,笑了笑,“不过您若是喜欢,那也很好。毕竟凡事总有它受欢迎的道理。”   真是好听又让人无法反驳的理论,她无奈地笑了。   表演不多时便开始。整个大厅内灯光暗下来。   管弦乐队奏出柔美的配乐。观众们都静下神来,注视着舞台的方向。   “逝去的事物不可能再回来了。不论我如何祈愿,已经度过的时间永不会再倒流。曾经的岁月是多么短暂、脆弱又奢侈的东西。   “今天尚在微笑的花朵,明日便可能于风中枯萎。”*   男主角的独白回响在整个舞台上。   浅金色的灯光只落在他一人身上,使得整个舞台犹如布置为某种仪式的圣坛,金发金眸的青年便是神明降临时所给予的神迹。这一日的剧本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可具体是哪里不同呢。   菱川深树怔怔望着舞台,却最终没有得出答案。   最后的独白结束,管弦乐队奏出的旋律不断变轻缓,直至消弭,表演终于迈向尾声。观众席上传来不绝于耳的掌声。时间已经接近正午,算来也该是到了休息,观众们走向下一个目的地的时间。菱川深树在退场的人流中起身,看了身旁的青年一眼。赤司征十郎也正好站起来,对她点了点头:“咱们接下来——”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在菱川深树尚未来得及反应时,周围的景象忽然剧烈变化起来。大地深处传来了呜咽声,视线所及,座椅在晃动,墙壁在晃动,金红色与白色霎时绞在一起,大厅正中央的吊灯瞬间狠狠砸在地上,舞台的木地板被撕成碎片。   ——地震?   一瞬间。   “——菱川小姐!”   墙壁倒塌,原本雕琢精美的装饰眨眼皆化为一片尘土。在滚滚升腾起的烟尘中,菱川深树忽然听到了身旁之人的声音。她是想要回答的,可几乎是在她意识到自己被恐惧扼紧喉咙,无法发声的同时,天花板碎裂成块,从众人头上倾覆而下。   死亡的阴霾由此降临。   “……!”   菱川深树试着躲闪,却还是来不及,烟尘四溢,震荡未平,吸入肺部的全是干涩与不留情面的味道。小腿上传来剧痛,应该是被砸伤了。她支着地面,闭上眼咳嗽起来。该怎么办?其他人呢?赤司先生呢?自己要是就这样——   恐惧感霎时盖过了一切。   不可以。冷静一下,先解决腿上压着的东西,要是余震来了的话——   她一边咳嗽一边试着支起上半身,周围浓烟滚滚,根本看不清方向。有什么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哔剥,哔剥,瞬间的爆裂随着热风抵达耳畔。那是每年冬日她坐在壁炉旁都会听到的,火声。   “咳、咳咳……为什么……”   她被呛得睁不开眼,想要寻求帮助。   忽然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膀。   “……!”   “是我,赤司。”   青年的声音仍然很沉稳,让菱川深树一瞬间放下心来,但她很快注意到,赤司征十郎此时也无法保持往日的冷静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火就要烧过来了,而且再发生余震会很麻烦。”她终于止住咳嗽,点了点头。青年说话时已带了能让人察觉出的焦急,但他还是尽量压下情绪,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先去最近的帝国饭店——您能站起来吗?”   菱川深树摇摇头,示意青年自己的腿受了伤。   “……我知道了。”赤司简略看了一眼,判断出伤势。而后他轻轻伸出双臂——左手绕过菱川深树的腿下,似乎在小心避让着伤口,右手则搭过她的肩——非常利落地将她横抱起来:“您抓好,街上现在肯定很糟糕,我们要快一点。……再坚持一下。”   她点点头。感觉到青年手臂上的力量,笃实坚定,如同往日,几分钟之内反复跌宕的心绪此时似乎终于平静了些。   赤司征十郎抱着她跑起来。   从四面八方传来了风声,大地在呜咽,她听见火焰撕裂空气的爆鸣,建筑物仍在不停倒塌。万物破碎的混沌声响里,传来无数人的声音——哭声,惨叫,哀嚎。它们都从各个方向汇聚在一起,响彻变成一片荒野的东京城,整个世界都战栗起来。   赤司的西服扣子开了,领带也只堪堪保留着勉强的模样。青年的身子为她挡去了大半的视线,也许是他刻意为之也不一定。听着声响,菱川深树想要稍侧过脸,看一看周遭的景象,赤司征十郎却在这时忽然开口,似乎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想法:“……您还是不要看比较好。”   他说话时呼吸有些急促,大概是跑动所致,菱川深树一怔,还是听话地收回目光。   他们再度跑起来。跑过碎落在地的洋灯,跑过形貌无存的轿车,跑过倾颓的建筑,燃烧的街道,血肉模糊的路人。跑过周遭一切哀恸、决绝,使人战栗的声音。跑过整个破碎不堪的世界。   如同逃亡。   菱川深树轻轻闭上眼。   那是大正十二年九月一日。   那一天,群星坠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时代背景:1923年8月原首相加藤友三郎病逝。……姓氏是巧合,我写的时候压根忘了这家伙居然姓加藤:) *岐阜灯笼:圆形,夏夜乘凉时候用。 *乾山:尾形乾山(1663-1743),江户中期陶瓷艺术家,画家。 *表演台词:第一段前两句好像是《大正偶像浪漫》某个男主角表演时的台词,应该是第四卷的不二(而且不二和二黄的cv都是小良平哈哈哈),我记不太清了,根据回忆和当时的听译随便写的,大概意思就是那样。 第二段改自丁尼生的诗,原文:“及时采撷你的花蕾/旧时光一去不回/今天尚在微笑的花朵/明天便在风中枯萎”。 FREETALK 这章信息量有点大:) 终于写到这里了——这就是我唯一的感觉。我写到最后一个镜头之前很困,结果越写越清醒哈哈哈哈 如果有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孩子来给你解释一下……这是关东大地震,1923年9月1号中午11点58分发生,被记载在史册,成为历代防震典型反例的那个关东大地震。 那场地震真的非常惨,就我文章里写的这点根本无法表现出当时的惨烈来。起火的话因为是中午生火做饭时候地震,这点稍微解释一下。其他资料可能的话还是希望大家去了解一下,因为我突然写出这么一段来可能会很突兀也不好入戏……:) 我个人很喜欢最后一个镜头。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最期待的两个镜头之一就是这里。虽然这是建立在死亡之上的:)非要解释成什么崩落的绝望之美我也无话可说,反正我就是觉得很美,不知道能不能写出来那种感觉:) 至于前文赤司爹的部分……妈的对话和剧情太含蓄我想死(。 把大家的话挑明了就是—— 赤司爹:哪里来的野丫头赶紧嫁了别人度过你平庸的一生就算了休想打我儿子的主意。 大哥:妹啊虽然我很同情你但咱家高攀不起赤司家你就委屈一下吧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小队长:我爸对你态度不客气但是我也无能为力还能怎么办总之对不起。 深树:嗯,没关系。 ……你们几个平时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躺死 大正时代的时候是不允许自由恋爱的,虽然开放之风盛行,很多人也在挑战旧观念,但是你觉得这两个人会吗:) 啊总之还有两章就完结啦,写完这个我心心念的梗就可以开心地向结局进发啦 另外提前打个警报,你们猜猜是什么的警报:) 祝,食用愉快www 2016.7.26凌晨 ☆、「七」晚钟   叩叩。   门外传来轻巧的剥啄声。   “……请进。”   菱川深树对着敲门的人说道。房间门被轻轻推开,露出赤发青年的身形来。见到坐在床上的自己,他略扫一眼判断状况,而后点了点头:“日安。”   “日安。”她礼貌地笑了笑。   “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除了还不能长时间走路之外,其他的都很好。”菱川深树点点头,示意青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那就好,能恢复成这样,算是万幸了。”   “嗯,谢谢您。倒是赤司先生,这段时间应该家里正忙吧,出来没问题吗?”   “本家受损其实不是很严重,过去这么久也差不多要弄好了。”赤司征十郎轻描淡写地叙述着,“这几天刚好能休息一下,就来看看您。”   离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人们还远远未能从创痛中脱离出来。统计说死亡人数超过十万*,被毁掉的建筑更是不计其数。整个东京此时都是一片废墟,部分保存比较完好的贵族家尚且能赶紧打对好本家的财产,可底下的人究竟过得如何,那便是永远未解之事了。   首先接受政府帮助的便是资本家们*,像赤司这样既是高位华族又家产丰厚的,自然会得到重视,青年说本家修复得很快,她倒也不难相信这番说辞。   “其他人大都还好吗?我刚才碰到深早了,他——”   “深早兄长的话,只是暂时右臂受了伤,很快就会好了,您不必太挂念。”   忆及菱川深早用左手举着笔对自己笑,并说“这不是还有一只能用嘛”的样子,菱川深树露出微笑。兄长最好的一点就在这里,他总是能随时冲妹妹展露笑容,让人觉得这确实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赤司先生那边还好吗?还有黄濑先生他们……”   “家里有些当时在街上的佣人遇难了……父亲和我都没事。黄濑当时在后台,被火伤到了呼吸道,现在还在住院。绿间没什么事,不过这两天也正忙得不可开交。”   “……这样啊。”   听到青年平静的回答,她怔了几秒,而后缓慢地笑起来。也许是还未完全恢复的原因,菱川深树的面色有些苍白,这个微笑在赤司眼里,便演化成了有些虚弱、甚至于悲伤的模样。   “没事的话就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呢。”   她想起那一天,他们所跑过的充溢着恐惧与死亡气息的街道,周围发出绝望呼喊的人群。经历了那样的事之后,能得到大家都平安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除了一个人。   “……”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赤司看着她。   “……支仓小姐的事,”良久,青年轻轻地开口了,看来他是从菱川深早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我很遗憾。”   支仓文世已经不在了。   九月一日那天,一辆火车在驶经湖畔时遇上地震突发,轨道错位,车身脱轨,整辆火车都直直开进了湖里。——报纸上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曾刊登过这样的消息。*   支仓文世就在那里,当时她正在前往工作地点的路上。   菱川深树起初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只是给支仓文世打了很久的电话,但始终没有人接听。她以为是电话线出了问题,又怀疑友人可能暂时待在别的地方,直到看见了那篇报道。   她端着报纸,一个人在病床上坐了很久。那份报纸是支仓工作的报社发行的,油墨味新鲜得呛人,大张旗鼓地一股脑儿砸向她,让菱川深树连哽咽都做不到。   “……嗯,谢谢您。文世的事情……都让它过去吧。”   她是这样说的,也努力这样想了。   天灾人祸,眼下她的友人遇到的,是无法避免,无法解释,也令人最无法接受的灾难。并不是谁的错,也没有谁可以去怨恨,只是,这样茫然空虚的结局,让她实在有些难以释怀。   死去的人不止支仓文世一个,她的悲伤,也只不过是众生的悲伤中的一小块残片罢了。   ——还是不要想了。   这个房间位于帝国饭店*的高层,窗帘半掩,但没有关窗,偶尔轻扬的窗帘角成为她说话时的幕景。午后的日光已经变得收敛,进入秋季,气温终于还是降下来。   菱川深树静默了一段时间,让自己沉下气息。她坐在透过窗帘的柔和日光中,对赤司笑了笑:“不介意的话,您陪我出去走走吧。”   帝国饭店内此时驻留着许多华族,他们还遇上了几位熟人。大概是担心菱川深树的伤还未好全,赤司征十郎走得很慢,并时不时看她一眼,惹得菱川深树有些失笑:“我没关系的,您不用太担心。”   “不,这种事情还是要多注意些,”青年用的是叮嘱的口气,“去院子里看一看吧,而且那里有歇脚的地方。”   他们从栽种满花朵的花园内走过,时值凋零之季,许多低矮的落叶灌木都失去了生气,正微微下垂的样子。菱川深树没有戴手套,露在外面的指节感到有些冷,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清楚地感受到秋日的寒意。没走出多远,赤司便提议说在长椅上休息片刻,她看了看青年不容置喙的神色,只好照办。   “您觉得冷吗?”   “还好,不是很影响,”她摇摇头,“这样就好,感觉还能更清醒些。”   有风吹过两人所坐的地方,传来枝叶摩挲的簌簌声响。   “……之前的事,”   她望着花园内的景致,静静开口。   “真的非常感谢您。”   “……只是做了应做之事而已,您不必太放在心上。”赤司征十郎摇了摇头。   “不、就算您这么说也……不管怎么说,那时候我能得救,都是多亏了您。非常感谢。”   地震到来的那一刻,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强烈、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的迫近。在此之前,死总是与始终生活在温室花园中的华族们相隔甚远的,听上去虚幻缥缈,令人生疑。   而那个时刻到来之时,她是真的很恐惧。   只是万幸,菱川深树的身边还有赤司征十郎。   有风擦过她耳畔,长发盘得不是很好,松松垮垮,很容易便会散。菱川深树伸手拢了拢鬓发。   “您一定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无可反驳。”青年顿了顿,“总之,您没事就好。”   他站起身,朝菱川深树伸出手,让她搭着自己站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好的。”   她搭上青年的手,这一日两人都没有戴手套,感觉到的是踏实的触感。也许是菱川深树的错觉,赤司忽然有一瞬的怔忡,而后他很快掩饰过去,转身行将离开:“我送您回房间。”   她原本想问问发生了什么,斟酌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有落叶坠在了他们脚边,又很快被再度吹开。秋日的天空高远澄澈,没有一丝杂色掺其间。   寒冬将至。   赤司征十郎走在前往房间的路上。   本家的修缮已经基本完成,经济方面,因为赤司家的生意主要不在工厂上,倒也不至于来得损失太重。父亲仍是往日雷厉风行的样子,仿佛地震从未发生,或者这只是对他的一次小小挑战。旁系家族似乎有几人去世了,但他知道父亲大抵不会太关心。   赤司征十郎走进自己的房间。从柜子上拿下结实的深棕色手提箱,开始收拾物件。   这次的出行来得有些突然,不过也不难理解。国外的合资商最近原本就有些问题,加上地震影响,他们那边可能出了什么变动也不一定。家里负责主持事务的只有两个人,父亲还要安顿本家的工作,显然是不可能出去的。   可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大妥当。   将贵重的物件准备好,他站起身,走到书架旁,零零星星挑了几本书出来。偶然间他望见了那本书,厚实的棕色硬壳,书脊上烫金的英文,是卡莱尔的著作。   赤司征十郎的手顿了一下,指尖在那本书上停留一瞬,而后又挪开。   ——就此为止吧。   父亲应该听说了他救助菱川家小姐的事情。虽然男人什么都未同他提起,但他还是感觉到,父亲多少是终于有些恼怒了。   这次的工作确实是很重要——但是。   他想起在帝国饭店的花园内,菱川深树望着眼前景色的神情。那是经历了灾难之后,努力振作起来的人的样子,包括她尽量打起精神的语气,微抿过后还是泛起微笑的唇角,以及下意识拢了拢鬓发,让自己的仪态保持礼节的动作。   但是。   赤司征十郎轻轻合上书柜的门。   到这里就够了。   地震过后,整个东京遭到重创,先前人们沉浸于繁华的浮躁此刻全部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一个倾颓,破损,日趋衰落的时代。借由这场变故,这次的工作,接踵而至的繁杂事物多到脱不开身,漫长的间隔大概已经足以让他忘掉很多事。   他原本就没有深入的打算,虽然一不小心似乎多走了几步,但总归还是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赤司征十郎将书放好,扣住手提箱的盖子,拎了拎,确定是否锁好。   先前唯一的一点迷茫也被压下心头,此刻他要承担的,是在手上能确实感受到的重量,不是凭靠理想和意气就能摆脱的东西。   他站起身。   那么,该走了。   支仓文世的葬礼在不久之后举行。她父母都还在,菱川深树也帮忙准备了仪式。那天露水很重,清晨时分墓园的草地上浮起一层白雾。葬礼还没有开始,她从家里出来,一个人在这里走了走,顺便检查最后的工作。   腿上传来隐隐的痛楚,伤果然还没好全。菱川深树停下脚步,稍作歇息。   “那个……菱川小姐?”   身旁传来了声音,那是自己在剧场里不知听过了多少次的、青年有朝气的声线,菱川深树怔了一下:“黄濑先生?”   黄濑凉太套着一身黑色西服,外套没有穿上,只松松披着,看上去有些匆忙。他是不大配这样沉闷的颜色的,相比之下,白色才更适合他。菱川深树视线一挑,看见他脖子上还缠着纱布:“……您是来看文世的?”   “啊、嗯。不过我就看一下,马上就得走了。”   “……”   她眨了眨眼,说出自己的推断,“您不会是从医院偷偷出来的吧?”   “诶、为什么知道?”   “……”   青年无辜地看着她:“我是很想来啦,但是家里的人每天在医院看着我,哪儿也不能去,只有早上有空闲……咳、您不要说出去哦。”   黄濑似乎是会无意识带上有些接近于撒娇的语气,让与他交情不深的菱川深树怔了好半晌:“我知道了……您随意吧。不过养伤比较重要,还是快些回去的好。”   黄濑凉太潦草地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墓碑。   “是在这里吗?”   “嗯,因为没有打捞遗体……”说出这个词时她顿了顿,“所以要下葬的的只有些衣物。”   “这样。”   黄濑垂下眼睛,没有看她。青年对待不相熟的人,一旦露出这样的表情,总会给人以疏离感。菱川深树也没有打扰他,只静静站在他身后等着,隐约能听见园内轻浅的风声。   似乎是独自一人想了很多事。过了半晌,黄濑终于起身,对她点点头:“那我也该回去了,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   “嗯,您路上小心些。早日康复。”   “好。”他本来已经转身要走,却又想起什么,顿了一步,回头看菱川深树,“这么说来,您后天要去送小赤司吗?”   “……诶?”   见她一脸迷茫,黄濑凉太推测也许这两人的关系没有自己想象中来得好,但还是解释了几句:“小赤司昨天来看我的时候说,他后天要去欧洲那边,似乎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好像要去挺久的呢,大概半年多?……您不去送送他?”   “……”   这是菱川深树始料未及的事情。上次在帝国饭店见到赤司时,青年可是丝毫没有提到这件事,这两天也没有联系,那就是故意没有告诉她,打算就这么离开了。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角,最后还是轻轻点头:“我会考虑去的。他是什么时候出发?”   尽管并不想承认,但菱川深树意识到这件事意味着什么的同时,是确实有那么点失落——甚至有几分不快的。她当然明白青年在想什么,其实两人早就该适当收敛,拉开距离了,可在菱川深树的心里,这并不等于单方面的、突如其来的、草率的告别。   赤司征十郎也许是打算就借助这半年的杳无音信,同她以空白来自然地疏远了。可仪式感毕竟是重要的东西——她曾经觉得美好、明丽、值得珍惜的一切,不该以这么简单的方式结束。表演的最后,演员总会需要一个盛大的谢幕。   她原本也还打算尊重青年的意愿,就这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在家中坐了一天,终究越坐越觉得难耐,最后还是早早起来,让司机载了自己出去。   码头上人不是很多,地震的影响还未散去,加之时候还早,这里离住所相对遥远,人们根本没有闲心来此处。空气中满是新鲜的海腥味,从海边吹来的风高高扬起她的发带,有些冷。菱川深树伸手扶了扶帽子。   清早的光疏落地散在地上,踩上去,满是凉意。她几乎是一眼便看见了那几个人,身着白色外褂的绿间,套着笔挺军装的深肤色青年,书生气的温和年轻人,以及站在他们中间的赤司征十郎。青年提着棕色手提箱,身后不远处侯着佣人,海风将他的额前的碎发吹起一点,再一点,从这里能瞧见那个细小的弧度。   见几人终于停止了谈话,菱川深树远远地开口唤他:   “赤司先生。”   青年一瞬的怔忡是显而易见的。而后他挑了挑视线,望向一旁的菱川深树时神色里仍有些讶异:“……菱川小姐?您怎么来了?”   一旁的三个人都回头看她。绿间还认得菱川深树,所以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而剩下两人皆是有些迷茫。   “黄濑先生告诉我,您今天要走,”她微笑着解释,平静的语气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谴责,像是在提醒青年自己此刻情绪并不算好,“我觉得还是送一送您比较好,就来了。”   “……”黄濑吗,那家伙也真是——   他当然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只轻轻皱了一下眉,低头望着走到近旁来的菱川深树,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应对这场面。   菱川深树也抬头望着他,一语不发。她的眸色比一般的黑瞳还要再略深一些,平和安定,那是直率、真切又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眼睛。仿佛一切思绪无需明朗化为言语,也能在此刻被洞悉。赤司征十郎便是同这样一双眼睛对视着。   “……”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妥协了,无奈地笑起来。   “您可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啊。”   终于被打破的沉默换来了菱川深树的微笑,闻言,她也同样露出了颇为无奈的神色:“我也本来是不想这样的。”结果还是在说赤司的独断。   早知如此,还是告诉她比较好。   赤司征十郎轻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服了。   这时,一旁看了半天的三人终于有些耐不住了,率先说话的是绿间:“那么,我就先走了。到了那边给我个消息。”然后点点头转身就走。   “……咱们也走吧,青峰君。”浅蓝色短发的青年示意身旁的同伴,对方回了一句“啊?”,却仍是不明就里地跟着走了,走之前不忘回头看了站在原地的赤司和菱川一眼。   “那是赤司先生的朋友们?”   “嗯,那都是一高时期的舍友。”他点点头,目送几人走远,“菱川小姐怎么来的?”   “坐家里的车。今天家里没什么特别的事,就起早了些,也不着急。”   “这样。”   赤司露出思虑的神色。   良久,他仿佛终于想通了什么般,压低音调,轻轻对她说了一句:“……抱歉。”   “……”她怔了怔,也是没有料到赤司会说这些,“没关系的。”   其实是没关系的。   “您不用跟我道歉……现在不用,以后也不用。”菱川深树笑起来,海风将她的鬓发吹得有些散乱,“——怎么忽地又说起这些了。我今天是来给您送行的,……一路顺风,工作顺利。”   “嗯,谢谢您。”   身后的佣人上前提醒了几句,停靠在岸的轮船发出巨大的汽笛声。   “好像该走了,”赤司征十郎扭头看了看,在海风中回身,“您要是想给我写信的话,地址可以问黄濑,发电报也可以。”   “好的,我知道了。”   他最后看了菱川深树一眼,漫长又专注:“那么,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   赤司先生:   敬启。冬季渐至,枝头枯叶落尽,只余疏落的枝杈,零零落落倒也有几分美感。   近日国内势头很乱,地震带来的阴影还未完全消去,趁着这股势力,又有更多的问题要出现了。……总觉得情况并不安定呢。   快要到年底,今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让人感觉以前的场景还如同昨天发生的一样。各家也还有许多修缮工作要完成,我听说赤司本家恢复得很好,不知道您在国外怎么样,若是过得还顺利,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边一切都还好,深早兄长又发表了新的作品,前几日还和我一同去看了黄濑先生的演出。黄濑先生又接了男主演的位置,这次改编的是莎翁的戏,非常精彩,您会有兴趣也不一定。   ……   我在这边也一切都好。   虽然这么说,可能多少有些突兀,但是——文世的事情,也大概终于可以淡忘一些了吧。也许这只是因为时间推移而产生的自然反应,可我多少还是能将其视作一件平常的事,不再想那么多了。   那天和您一起去看的戏,有句台词我大抵还是记得的。“逝去的事物不可能再回来了”,卡莱尔说“接受已发生的”*,大概也就是这个道理吧。   我们现在,也只能于恓惶不安的每日中尽量提起精神,这样的话,眼前的路多少也会明朗一些吧——黑暗中星光的明亮,毕竟还是需要人去注视它才能得到表现。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要是您也能看到这几点星光,并迈步前往,我们在这里,也会觉得得到了些力量。   希望您一切都好。   ·   1923年12月26日   下雪了。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国内的情况似乎并不安稳,前几天出事*之后就一直没有平复,德国这边的议论声也很多。   经虹村的介绍认识了冰室,都已经商谈完毕,合作上问题不大,但是离回国大概还有些时日。   今日收到了菱川小姐的信。那边似乎一切都还好,这就够了。看到他们还能打起精神来,重整旗鼓,这边的人也会觉得安心。   这个时代,大概还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吧。   “……赤司?”   同伴叫自己的声音。   “不好意思,这就来。”   他轻轻搁下笔,将菱川深树的信笺折好,仔细放进日记的内页中。合上本,放入抽屉,上锁。   黑发青年已等得有些不耐烦:“再不走就晚了哦。”   “嗯,我知道。”这晚他们有个重要的宴会,可能要过很久才能回来,“走吧。”   赤司征十郎走向等在门口的同伴,他们一同经过玻璃窗投下彩色阴影的长廊,朝院落外的轿车走去,空气中有枯草的干冷气息。   远方冥冥的天幕之下,忽然响起了钟声。一下又一下,低沉而庄严的撞击声回荡在整片土地上,惊起了高栖寒枝的群鸟,在层云之中落下不绝的余音。   晚钟已鸣。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帝国饭店:近代第一座西洋酒店,因为在关东大地震中未倒塌而成为了很多贵族暂时的留居地。 *关东大地震死亡人数:百度百科上说十四万,甚至好多人觉得比这个还多,但是wiki和《日本历史》上皆记载为十万,所以这里选用了十万。 *支仓文世的火车事故:历史上确有其事,详细资料我没有查,应该是在是在百科上看到的。 *地震后首先支援资本家确实是当时的政策。 *接受已发生的:卡莱尔名句,改变能改变的,接受已发生的。(……你要是告诉我你居然还是忘了这是谁我会哭的) *日记背景:1923年12月17日,难波大助于虎门附近谋刺裕仁亲王(后来的天皇),导致山本内阁全体辞职。资料来自井上清《日本历史》。 FREETALK 啊终于吐出来了…… 首先给支仓点蜡。一周内我给两个人发便当了:)你们要是还敢嫌弃我的NE,首先应该感恩我没有让女主角在上一章最后被砸死:) 还是要说这个地震真的很惨……要是能不写得太突兀就好了。 小队长要暂时离开了嗯,下一章就回来(下一章就完结了好吗!?)本来打算写去美帝,后来考虑到敲晚钟的习俗还是欧洲比较合适,就选了德国。冰室美人和大队长在这里私设是留洋高材生2333俩人关系参考官方小说。 关于这个码头……我是没有考据出来,你非要吐槽我东京是内陆城市我也无话可说,但在听碟《大正偶像浪漫》四卷不二最后离开的时候确实是坐船的,也可以推测是当时赶去了离得比较近的港口……啊总之不要太在意这个啦:) 小队长的心态应该不难懂,深树她当然也懂,但是她确实是有点不高兴:)换了是我也会不高兴 之前似乎没说过,全文选用的是大正末年的背景,大正时代到1925年就结束了。所以关东大地震真的对于这个不幸的时代来说是致命一击,这是一切衰落的开始,希望大家能明白。 下一章完结,谢谢你们w相信我这是NE哈哈哈哈 食用愉快w 2016.7.28凌晨 ☆、「八」暮灯   大正十三年,四月。   一股春日的气息悄悄弥散在百废待兴的城市里,这让整座尚且沉浸于创痛的东京城都变得有生机了些。这样的季节里,连呼吸都是带着零落花香味儿的,让人能陡然生出一股无谓的自信,仿若下一刻即可盼到天明。   樱花绽放的日子里,菱川深树收到了远自重洋彼岸的信件。信的正文内容倒也只是寥寥数语,想来青年也不是多话之人。钢笔字劲气利落,让她连素白的信笺都不敢乱碰,生怕不小心毁坏了上面的任何一个字。   只是,除了这封信之外,赤司征十郎还寄来了别的东西。   那是一本罗兰珊的画集。   记得去年年初,在画展上遇到赤司时,她似乎确实表达过对罗兰珊的喜爱,只是没想到,这种琐碎小事,青年会记这么久。浅灰与暖粉交错的画集封面上,用潇洒的笔体写着这位法国女画家的名字。书的质感很好,菱川深树将其捧在手中轻轻摩挲了很久,以至于身旁的菱川深早都有些莫名地凑过来看:“半天也不看你动一下,拿到宝贝了?”   “嗯。”   “……诶、肯定了?”   在赤司征十郎离开的这段时日中,菱川深早也不是没有和自己提过他,只是,次数越来越少。   她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母亲前几日又提出让她去应酬一位华族少爷了。   这年年初菱川深树还去造访了以前常去的那家书店,可是那里已经在先前的大地震中化为一片废墟,如今还在重建。她碰上了那位老板,男人告诉她,之后可能要回老家,不再在这边开店了。   “那、您在这里的书——”   “一半都烧啦。”他摇摇头,“都是些很好的书啊……也是没办法。要是看到什么喜欢的就拿走吧,当临别礼。   “话说回来,之前经常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呢?”   “诶?赤司先生吗?……他现在人在德国,要过一阵才能回来。”   “德国啊……”   听到不熟悉的名词,男人轻轻复述一遍,掂量一下这个发音,“这种时候去工作吗,真是辛苦了啊。能快点回来就好了呢。”   “……嗯、也是呢。”   见菱川深树的回答有些暧昧,他虚起眼睛,将眼前这个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还是没多说话,只叹了口气。   “那,我也该回去了。谢谢您的书。”她拿起挑好的书,说话时有些留恋地最后看了这里一眼。橙色的灯光,透过几缕日光的窗子,从地上一路堆砌的旧书。再过不久它们都将不复存在了,一想到这里,便会觉得要同某样重要的事物分别般难过。   “没事,有人看的话,书多少也会满足一点,”男人笑起来,这微笑她见过许多次,温和得如同她此前遇到过的每一个善良的人,“再见啦,路上小心。”   “嗯,……再见。”   后会有期。   这一年春天,该离开的人都离开了。日子便是如此,跌宕无常,却又循回往复。观众终要散场,演员再度登上舞台,然而灯光之下看到的,却总将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有限欢喜,无限凄凉。*   她想,她也是时候该同青年作别了。   得知赤司征十郎回国那天时,菱川深树去同一位伯爵家的长子见了面。这个家族和菱川一样都是新华族,两家关系也还算不错。而让菱川深树知道这场会面与以往不大相同的,是母亲的说辞:“去了以后注意点,以后还要和他们家来往,留个好印象。”   她似乎听懂了什么。   这日早上她从兄长那里听说赤司回国了,便一直在考虑该如何与其见个面,可是否该见面现在仍是未知数——想来想去,直到应酬之时她仍未解决,便不小心分了神。   “……菱川小姐?”   好像已经是第二次这样了,每次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她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我走神了。您刚才说了什么?”   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宽和地笑了笑:“没关系,我是问问您最近有读到什么喜欢的书吗?”   这位同往日的少爷们倒是似乎稍有所不同。伯爵家虽然是新华族,但菱川深树听说他们家的孩子都被教养得很好,才学兼备,为人谦和有礼。虽然可能多少有些夸大,但确实,是要好些。   赤司的问题被她暂时搁置脑后,菱川深树终于露出了些许沉思的神色,斟酌片刻后回答对方:“嗯,这些日子在读霍普特曼*。”   她很高兴,能从对面的人眼中找到赞许的神色。自同赤司分别以来,确实似乎很久没有与人提起这些事了。大部分华族读书来也都只是为了当做谈资,没什么实际用处。   想到赤司,菱川深树轻轻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果然。   还是不要去见他为好。   尽管他们并未断了联系,但也绝对称不上热络。这样的距离便足够了。   她朝着对面露出关心神色的青年露出笑容。好好应对面前之人才是贵族该有的礼节,这点必须时刻铭记。   “您也是,近来有什么称心的书吗?”   她果然还是,有别的路要走。   ·   春日过去,大正十三年的夏季来临。这一年的日子似乎过得格外快。赤司回国的一两个月之内,菱川深树仍未去找过青年一回,只零零星星听到过他的消息,并且如同两人结识之前那样,偶尔会在应酬中遇到,并礼貌地说两句话。   只是,他们再次碰到的时候,已经可以交换一个稔熟的目光,如同相识已久的故友那般,是从不逾越的,令人安心的熟识感。   这样便足够了。   那日午后,她和兄长一同待在书房。夏初的房间拉着窗帘,仍可以隐隐闻见花园内雾岛杜鹃的新鲜香气。菱川深早原本在写文章,写着写着,忽然开口唤她:“阿树。”   听到兄长的声音,正在读书的菱川深树回过身,“怎么了?”   “我昨天遇到赤司了。”   “……”   菱川深早已经许久没有主动提起赤司了,这日忽然谈起,让她有些意外:“怎么了?”   “没事,就是说了说最近的事。感觉你好久没提起他了。”   “……早哥也很久没提过赤司先生了啊。”   “那是——嘛、”   以一个无意义的感叹词做结尾,青年放下手中的笔,坐直了些,仍没有回头。他把声音压低一分:“呐,我说,阿树。”   “嗯,怎么了?”   “你觉得别府家的人怎么样?”   “……挺好的。”   “……”   是她的错觉也不一定,菱川深早一瞬间怔住了。而后他沉默几秒,有些讷讷地开口:“你一直看什么都挺好的。……我也觉得那小子挺好的,就看着瘦了点。”   “……嗯。”   “但是阿树——”他顿了顿,“如果可以,我希望你遇到喜欢的东西的时候,不要也老是一直说挺好的。   “不然,别人就感觉不到你喜欢它了啊。”   她怔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菱川深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哪怕是喜欢也不能过分表达,哪怕是渴望也必须断然遏止。长久以来母亲的教诲已成习惯,她自然不会去探究其中有何不妥。   菱川深早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就从这一眼里,她忽然隐约意识到了青年要说什么。   他把钢笔拿在手中,下意识把玩起来——那是菱川深早无措时惯有的动作——而后他撇了撇眼睛,刚才被揣了半天的话,在此刻终于说了出来:   “……赤司似乎要订婚了。”   “……嗯,然后呢。”   “啊?”   “赤司先生要订婚了,怎么了吗?”   “……呃、不,没事。”   她不惊讶。虽然菱川深树必须承认,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她捧着书的手指倏然收紧过,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后她抿了抿嘴角,近乎倔强地抬起头,朝兄长露出固执又平静的眼神。   “我知道了,早哥就是要说这个?”   “……嗯。”   菱川深早没再说话。他自然懂得妹妹的性子,多说也无用。青年只是站起身,走到菱川深树旁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手掌如同小时候一般温和宽阔,仿佛能包容妹妹这一刻所有的执拗、勉强与惶惶不安下的努力。   菱川深树差一点以为自己要哭出来。   那年的夏季,母亲提议让她同别府伯爵的长子订婚。她起初始终回答暧昧,却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还是会答应的。   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比自己还要坦然。   夏季将尽的时候,菱川深树一个人出了门。前几日刚刚去墓园看望过了友人,菱川深早也不在家,她觉得无事可做,便半路下了车,独自散步到以前常去的那家书店。   这里已经不是书店了。先前泛着古旧纸香的店面被一家和菓子店重新填满,站在门口可以闻到香甜的味道。可菱川深树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进去。   午后的日光落在她身上,拖出寂寞的影子。   就在那个时候,身后有人叫她。   “……菱川小姐?”   熟悉的声音。沉静的,清朗的。   熟悉得让人想要落泪。   “……赤司先生。”她转过身,露出微笑,“日安。”   “日安。”   赤司征十郎态度同她一般明朗。两人也都不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如老友一般,站在店铺前谈起了话。“您是来……?”   “本来想着是再去书店看看,不过眼下看来——”   “嗯,这里在之前地震的时候坍塌了,我几个月前碰到老板,他说他要回故乡休息,不会再开店了。”   “……这样。”   青年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回味这猝不及防的物是人非。之后,他看了看天色,“时候还早,您愿意去周围走走吗?”   菱川深树没有拒绝。   他们沿着河川走起来。两岸皆是低矮灰蒙的街道,行色匆匆的路人同他们擦肩而过。地震已经过去了快要一年,人们仍然在努力打起精神,但这种精神,同先前那自信、昂扬的时代已大不相同。那是更为沉痛的,踩过鲜血而固执地昂起头的精神。   日趋衰落的时代,如同他们逐渐远去的年少气盛一般。   他们起先都没有说话,这样的静默并不罕见,反而令人感到安心。   然而。   “进入秋季,天气就又要转凉了呢。”   菱川深树起初没有回话,却见赤发青年轻轻扭过头,示意她看向波光粼粼的河川。午后的日光打在河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到了秋天,河会再静一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浮躁。”   “……确实吧。赤司先生喜欢秋天?”   “也没有特别喜欢或者讨厌,只是觉得比较舒服而已。”   ——听上去多么投巧又合理的回答。   而她也是这样。   一旦沉默被打破,话题自然接踵而至。同赤司征十郎在一起时,她倒是从不担心冷场。   菱川深树抬头看向青年:”您最近去帝剧了吗?”   “最近还没有,怎么了?”   “之前听黄濑先生说起,下个月有位清国来的先生,要在帝剧表演呢。*难得请来的名伶,觉得您似乎会感兴趣。”   “梅先生吗,我倒是也有听过。”有车辆路过他们,赤司征十郎将她向路内侧挡了挡,“如果没有工作的话,应该会去的。”   他顿了顿,发现什么:“您经常同黄濑联系吗?”   “也不是……就是在文世葬礼那天,碰到了黄濑先生,”他还是从医院溜出来的,“那之后也有过几次联系。”   “这样吗。”   像是往常一般,谈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舒缓,气氛轻松,仿佛此前长达半年的分离,两人身上的变化,这些事情都从未有过。   错觉让人以为一切都如旧。   那天最后,赤司将她送回了家。黄昏时分,两人站在院门前作别。   “代我向深早问好。”   “好的。您路上小心。”   “……”   听闻此言,本该离开的青年却久久没有动作,只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她。   “……怎么了吗?”菱川深树被那近乎严肃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   赤司又沉默了几秒。   而后他叹了口气,像是作出某个决定一般,看向菱川深树的眼睛。   时隔多年,菱川深树依旧不知道该怎样去描述他那一瞬间的眼神——仿佛面对待嫁的女儿,即将逝去的爱人,终要分别的挚友。许多情感糅杂在一起,那样深沉浩瀚,黄昏的日光在他眼中沉淀成繁星。   然后赤司笑了,礼貌又温和地:“我听说您要订婚了,提前道一声祝贺。”   “……”   菱川深树怔住。   这就是青年最后的回答。   他大概知道的,知道他自己怎么想的,知道菱川深树是什么想法。知道来来去去的一切,也知道他们唯一的选择。   他们什么承诺都没有,也没有谈过一句逾界之言,到最后也是如此。   “……嗯。”   长久的沉默之后,菱川深树笑起来,直视青年的目光。她笑得温和宛然,如同晚宴后与恋人约定来日的女孩:“谢谢您,赤司先生也是,提前道一声贺。”   仅此一声,就在他们交换眼神的那一瞬间,两人便原谅了彼此,原谅了至今以来所有的过往——这样便能怀抱着近乎坦然的轻松,踏上接下来的道路。   就到这里吧。   菱川深树最后行过礼,转身进了院子,没有回头。   那是大正十三年的夏末。   ·   因为家中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菱川深树的婚礼大约还要次年才能举行,她仍暂时过着自由的日子。   在那年的深秋,修复终于有了进展,鹿鸣馆重新举办了舞会。   先前沉寂了好一阵的华族们又热闹起来了,虽然这热闹里带着一股即将散场的凄凉感,但毕竟还是热闹的。菱川深树自然也参加了舞会,她准备了崭新的礼服,同自己的男伴——别府家的少爷,也是她现在的婚约者——一起抵达。在鹿鸣馆的门前她便遇见了赤司,只是没有怎么交流,打个招呼便又分开了而已。   舞会进行到后半场,她提出到露台稍作休息,男伴则是去了一旁同别的家族的人打招呼。毕竟还不是正式的关系,也没必要时时刻刻在一起,菱川深树独自站在露台上,望着大厅内的人来人往。   鹿鸣馆还是以前的样子。紫色的绉绸帷幔,盛开的捧花,高叠的银质餐具。它们此刻都浮夸地闪耀着,看上去依旧美好,却不知为何,令菱川深树徒然觉得有些低落。   而她就是在那时被赤司叫住的。   “菱川小姐。”   她点点头,算作招呼,远远看着青年朝自己走来:“您的舞伴呢?”   “暂时和别人一同去了,我刚才也看到别府先生了。”   这样。换舞伴确实不是什么稀罕事,她点点头。   像是得到默许一般,赤司征十郎也站到了露台上,就在她身旁,作出微微靠近栏杆的姿势,看着院内的风景。自上回的分别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再这么近距离过,至于下一次——   菱川深树忽然一怔。   应该不会有下一次了。   “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吗?”   “嗯,大概在来年二月。赤司先生会来吗?”   “应该吧。还要看情况。”青年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您希望我去吗?”   ……真过分啊。居然问这种话。   菱川深树看着他,沉默良久,最后轻轻点头。就当是她最后一次任□□。   赤司征十郎轻轻地笑了,重新将视线投回院内。   他们都沉默下来,仿佛在体味这最后的一段独处般。寂静包容了这一刻所有的尴尬与过往的不快,风也不知何时变得安静了。   菱川深树略微抬眼,望向灯火辉煌的大厅内,舞池中央人影幢幢,翩跹的裙摆描摹出美好的弧线。相比之下,寂静的露台就显得分外冷清。她怔了怔。   闪耀着的人群。   和他们身后即将崩落的、虚幻般的美感。   “呐,赤司先生。”   菱川深树终于开口。   “怎么了?”   “……现在眼前的这些,都快要结束了吧。”   她望着灯火通明的鹿鸣馆正厅,喃喃自语般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青年并不惊讶,只是轻轻看了她一眼,平淡地反问道。   “也不是因为什么——、”她顿了顿,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就是忽然有种这样的感觉而已,让您见笑了。”   出乎她意料的,赤司征十郎没有绕开话题。青年只是露出的一瞬思忖的神色,而后扬了扬视线。   “不,……您说的没错。”   他回过身,也一同望向大厅内:“地震之后,原本的很多问题都更加严重了,还有并不好的局势……这个时代,确实快结束了也不一定。”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作答。   “但是、”   略微停顿之后,青年再度开口。菱川深树因为这突然的转折而抬头看他。赤司征十郎示意她再度看向大厅:“您觉得您看到了什么?——就表面而来。”   她望向那片灯火通明之中。   “……很漂亮的地方,和人。”   “嗯,没错。”   青年认可性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回身,视线对上菱川深树,那双眼睛坚定又明朗,有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确实,这个时代可能就快要结束了。但是,现在面前的这片景象也好,鹿鸣馆也好——甚至这个时代也好——   “都是一生一次的大舞台。”   金红色的灯光停驻在青年的眼底,与那份温暖的赤红化为一片。粲然的光芒从他背后纷拥而上,为眼前青年的笑容镀上华彩,风云为之变色,如同神明创世时曾有过的最瑰丽美好的梦境。   菱川深树望着他。   她甚至连回答也做不到,只能怔在原地,望着青年笃定温和的目光,说不出话来。   “嘭——啪!”   有声音在高空响起,打破了这份长久的沉默,星星点点的光芒随之从他们头上落下。是烟火。   菱川深树抬起头。短暂绽放又下坠的光芒在她的瞳仁上投下明亮的影子。她望着那片光亮,一种近乎悲伤的欣喜从心底蔓延开来。那是多么短暂,脆弱却又美丽的景色——一瞬间,她似乎懂了青年的话。   “烟火,真美啊。”   赤司征十郎怔了一下,而后也抬头看了看,微笑起来。   “是啊,真美。”   他说的没错。如同眼前转瞬即逝的烟火般短暂的时代,确实是很快便会消弭——   尽管如此。   烟火绽放时那一刻怦然的美感,是不应该被忘却的。   菱川深树看着他。赤司征十郎也看了她一眼。   ——“逝去的事物不可能再回来了。不论我如何祈愿,已经度过的时间永不会再倒流。曾经的岁月是多么短暂、脆弱又奢侈的东西。”   那时候听到的话,她竟铭记到了现在。   即将结束的这一切,以及即将结束的,他们的青春岁月。说他们的华年都伴随着这时代一同盛衰枯荣,也未尝不可。   过了今晚,他们便可能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这样尚且还能保留几分自由,以坦诚的心情来面对的机会。   像是终于想通什么般,青年面向她,露出微笑。   “既然是舞会,就不能浪费。”   他这样说着,后撤一步,左手背过,右手利落地旋至身前,递向菱川深树——那么优美自然,令人移不开视线。一直都是如此。   “可否请您赏光跳一支舞呢?”   “……荣幸之至。”   如果这是梦境的话,那么至少在天明之前,都让她笑着度过吧。   这大概就是她所期待的,令人安心的结局。   那是大正十三年的深秋。   那一晚,属于他们的时代终于落下了帷幕。   ·   昭和三十五年,六月。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女孩不满地拽了拽面前之人的袖子:“舞会以后呢?”   “……谁知道呢。各自回家,自然地离别,然后我嫁给你爷爷,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时间太久,已经记不清了。”   “呶——”   女孩不满地撅起嘴,一个人憋气了半天,左右思索许久,最后好不容易寻得什么报复方法般,得逞地喊起来:“啊,奶奶你喜欢别的人!我要去跟爷爷告状!”   “你就算去说了,启一也不会生气的哦。”   “诶——!?为什么?”   “因为,都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啊。”   坐在摇椅上的老妇人眯起眼睛,对着年幼的孙女露出微笑。那几乎是一个老人所能拥有的,最为温和慈爱的笑容,人们几乎可以在她微笑的间隙,猜想她当年是怎样一位美丽而有教养的贵族小姐。   “呶——我不信,反正我要去跟爷爷告状!”年幼的女孩尚听不懂她话中的含义,赌气般转身就跑,边跑还边喊,“爷爷——!爷爷你在哪里——!”   别府深树望着女孩跑远的身影,笑了笑,重新躺回椅子上。   这个年代的孩子和他们那时真是大不相同,他们变得更加乐观开朗,如同这个已经变得开放起来的时代一样。风雨飘摇之路那么漫长,但是,眼前的路终究还是一点点明亮起来了。   突然间回忆了这么多,总会觉得累。   她轻轻闭上眼,打算小寐一会儿。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身上,掠过细软而银亮的盘发,质地上乘的厚实披肩,以及戴着戒指的,年迈之人的手掌,朝房间内部流淌而去。   大正时代早已远去,华族制也已废止*。真正享受过那段时光的,只有他们这一代——未沾得战火的熏染,整个青春都被华美的事物装饰。只有他们。   在日光抵达的末梢,房间的另一角,被保存得完好无损的画集摆在书柜的顶层。书脊上,漂亮的字体写着法国女画家的名字,一如几十年前那般崭新。   她闭上眼,在令人安心的日光中沉沉睡去。   只消一不小心,便可以回到那个梦境里。   梦中,她仍是青春年少的岁数,在兄长的陪同下走向长阶高处。大门徐徐打开,而那之后是灯火辉煌,亮金与暗红交错的世界。人影幢幢,华族往来不绝,那样耀眼美好。   仿佛一切盛大明艳皆汇聚于此。   而那片光芒之中,有人正等着她。   见到自己,他露出了微笑。然后青年微微后撤一步,左手背过,戴着缎面手套的右手递至她面前。   无数次的梦境,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终点。   ——那么,到舞会的时间了。   [终]   Drawer   2016.7.31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有限温存,无限辛酸:来自查理.卓别林《致乌娜》 *霍普特曼:德国剧作家。 *清国的演员:是梅兰芳先生没错。先生于1924年10月20-23号在帝剧表演。 *一生一次的大舞台:原文「一世一代の大舞台だ」,《大正偶像浪漫》第二卷,勳的台词,听译。具体解释见后记。 *华族制在战后,1947年被废除。 后记 · 一世一代 老实说,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很少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遇到完结或者后记或者FREETALK我都是瞬间复活爆字数的那种,但是这次我说不出来了。 啊总之这算什么呢……大概就是因为脑补过太多次而导致的结尾懈怠?我以前写的结局大多只有个念想,不会像这次一样,连每句话都设计好,导致我自己看着内心毫无波动,总觉得写砸了。 还是从头说起吧。 为什么我会喜欢大正时代,其实就是因为在文章注释里多次刷存在感的,那套叫《大正偶像浪漫》的乙女碟。没入过我R社坑受不了前期抖S的妹子就不要听了,听不懂日语的就不用想了(……),听我说就好。在那套碟的最开始,都会有一个故事开场般的独白: “时值大正。 作为舞台的,是这日本、华之都,东京丸之内。 昨日兴建剧场,明日兴建百货店,利用由第一次世界大战而产生的景气,街道里开始充溢着西洋文化的时刻。 这是,在这般大正时代中闪耀着的青年们的,爱的故事。” (↑自译。仅供参考) 而大家的朗读真的都太好听了……特别是第二卷KENJI演的勳,开头的朗诵我听了十几遍都不腻qwwwq另外整盘碟我都很喜欢,以及最重要的那句话。 这是一生一次的大舞台。 虽然和文章里说这句话的情景根本大相径庭,但我当时毫无疑问被戳到了。那是怎样的情怀啊——宽广的,热切的,一生一次这种奢侈美好的词听上去,让人觉得那么向往。 所以有了暮灯。 我无意去片面夸奖一个时代,就如同我写到的一样,这个时代充斥着混乱,贫困,以及最悲哀的死亡。关东大地震一击摧毁了不幸的大正,这是无可辩驳的。甚至当我翻阅井上清先生从工人角度写成的《日本历史》时,我都在想,这种时代,究竟哪里好了。 可是我还是喜欢。我喜欢漂亮的鹿鸣馆,喜欢旧式的老爷车和洋灯,喜欢银座街头的咖啡厅,喜欢那个时代了不起的作家们,喜欢那种充满了希望,站在山头眺望明星的感觉。 所以我把它写得积极了一些。DUAL说感觉不像NE,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吧。我想要表现出一个华美浪漫时代的风范,浪漫其实是个很宽广的词,罢工和死亡一点也不华美,但我希望人们反抗的精神和振作的勇气也能被称之为浪漫。 ——不过这就是我的个人主观色彩了。大家还是不要被我带偏,理智点看待吧:) 至于这对男女主角……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了,我感觉感情线根本没有被我写明朗,好感度刷起得莫名其妙:)还有那含蓄到死的对话,到最后都不肯承认一声喜欢的骄傲。这是我第几次干这种事了我都不知道:)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该干什么,所以最后离别到来之时,也没有悲伤。我是这么想写的。当然会有不甘心,但是用小队长的话说,这毕竟是没办法的。 这篇文章也是用手机写的,全文,21天。最开始构思的时候觉得会写得很麻烦,实际下来还好,比以前的某篇是好多了。至于其中有写不下去拖拖拉拉的日子,用喜欢的作家的话来说,期间各种辛苦,不值一提。 至于文章的各种装逼的注释,抱歉,作家们百分之八十我都没看过:)我是把自己读过的那个年代所有作家的书……底下的注释都抄到了本上,再查取需要的,还请大家不要太较真23333改天看书没准你就会看到熟悉的名字哈哈哈哈 结果这篇文章我觉得还是被我写得难以言喻的微妙:)我用了两章让男女主选定对方就是自己的个人线(……),用四章半刷起好感度,用一章半让他们分开。这个故事开头冗长,中间断层,结局来得漫长枯燥,还强行谈人生讲道理,试图又治愈又捅刀,……要让我吐槽,我真是能吐槽自己四千字:) 最后说一点,写这篇文章的初衷,其实是为了自救。我在三年前就曾被自己的某篇队长男主的文章救过,之前又遇上了很糟糕的一段时期,我就想着,写完它是不是就能得救了呢——然而这个答案被我反复打磨的结尾给弄得模糊不清了,但是我大概,多少还是获得了一点勇气的吧,靠着这点勇气走下去,这接下来的一年是够了。 所以我还是要感谢。感谢太太们画了美丽的兼桑和婚维给我当手机键盘壁纸(……),提高了我在深夜的写作热情(×) 感谢机油DUAL听我无休无止地唠叨《帝国star》那套碟有多好,并听我絮叨人设。 感谢酌梅在我写大纲的时候一直看着我,虽然你不看我的文但是跟你聊大正还是很开心:) 感谢C帮忙试阅并耐心地跟我讨论,我这个人真的很烦,能帮我到现在真是辛苦了qwq 感谢大正时代优秀的作家们,你们也是我爱着这个时代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感谢小队长让我再次做了一场梦。 感谢这个夏天。 一生一次的话,这就够了吧。 非常谢谢你们。看到这里的时候应该是九月底,我正在高三的课堂上打仗。如果你们也能多少从这篇文章里感觉到温暖,获得一点希望,以及向前的勇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结果说着没话可说,我居然写了这么长的后记23333 那么到这里就可以了。 梦总是要醒的。 但是那些美丽的梦境会留在心上,永不消逝,如同烟火绽放时一瞬的明朗般。 愿你们回首过去,也能觉得那真是好梦一场。 再见啦。 Drawer 2016.7.30凌晨3:00完稿 ☆、「外」微尘      “我现在执笔为各位看官写下的,是凡俗中一点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它可能没有足够的跌宕起伏,没有激荡人心的起承转合,只有残片式的开端与戛然而止的结局,而我这个写作者也不过是想借这种看似嘲弄的说法换取您一两点善意的宽容。但我保证它是真实的。这是在我这个半吊子学徒偷学技艺的路上,遇到的一些小事。”   菱川深早从母亲的房间出来时,天色还早。   人一旦上了年纪,便会浅眠少梦。他不知道母亲已经醒来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头脑深处现在还在打着盹。好现象,说明我还没老。他恶劣地笑了笑,与迎面而来的菱川深宥打个照面:   “哥,早上好。”   “早安。”青年面色平静地冲他点头,“这么早就起来了?”   “被妈叫醒啦,老人家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年轻人睡,真是残忍。”意识到有些失言,他适时打住,切换话题,“阿树呢?”   “还在休息吧。下周就是婚宴,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   “婚宴”吗……菱川深早虚了虚眼睛,露出漫不经心的微笑:“那让她休息着吧,我觉得我也得去补个觉。先走啦,哥工作加油。”   “嗯。”   相互打过招呼,两人又再度错开。走出没几步,菱川深早忍不住回过了头。望着大哥一丝不苟的背影,有一种捉摸不定、难以名状的情绪忽然浮上了他的心头——而菱川深早只是垂了垂眼睛,压下内心的异样,转身离开。   “在家族同辈的三个孩子之中,尤以我的性格最为顽劣。大哥继承家业,妹妹也即将嫁人,只有我还在整日漫无目的地游荡。……我自知在华族中成为笑柄,但若遭受谴责的只有自己一人,那我也还可以以近乎恶劣的报复心将众人的叵测视为一种嫉恨,可每当大哥与妹妹替我在人前拦下恶意,罪恶感便会如同泛着狂澜的海面般高高涨起。   “但我已行船了太远,无论狂澜四起还是风平浪静,都已经没有回去的方法了。”   菱川深早在院子里碰到了妹妹。   “早哥,你在干什么呢?”   他从树枝间抬起头,看见对方站在花圃外,朝内轻轻探着头。眼里有疑惑,也有担心。菱川深早摇了摇手里的东西:“我在修剪花呢。”   “……可是现在不是二月……?”   “啊、和那个没关系。”他揉了一把头发,居然有叶片落下来,“最近正好在写和修剪树木有关的东西,就来找找感觉,不用担心也可以哦。”   “欸……”   菱川深树沉默了一下。   “可是九条院大人似乎就快要到了。”   “欸?哦,那就跟他说我出门了,我躲在树丛里直到他们走掉就行。……啊哈哈,玩笑啦玩笑,我这就出来。”他看着妹妹阴晴不定的神情,适时改口,并朝她伸了伸手,“拉我一把?”   “嗯。”   菱川深早站起来。突然的站立令他有片刻的眩晕。青年站在原地没有动。   “早哥?”   “……没事,”看着妹妹担心的面孔,他露出和往日无异的笑容,“咱们走吧,我得赶快收拾一下才行。”   “我执笔的理由再简单不过:出于对某位先生的敬仰。幼时我曾与他有过几次来往,先生博学又亲切,教予了我许多未曾触摸过的事物。我与其他两个孩子背道而驰便是从那时开始。   “……高中时代的日子比大学来得令人愉快。我认得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并相互交换写就的文章——那样单纯朴质的日子,此后一次也没有再出现在我的人生中过。   “……更正前文,也许是有过的。因为某个人。”   菱川深早与赤司征十郎相识于大一那年。其实他们早就认识。一高时期宿舍班级离得有些远,没有正式打过招呼,但彼此都是名人,自然相互认得。大一那年他在法学部的宿舍,对门就是赤司那间。他打算熬夜点灯写文章,弄得室友深夜起来跟他理论,说房间亮着睡不着。他好气又好笑,但话到最后居然觉得对方还有几分道理,矛盾无法调和,只好去敲隔壁的门。   开门的是赤色短发,面色淡漠的青年。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我能不能到你们这里去待一晚上?借我个桌子就行。”身后探出的是自己舍友不快的面孔。   居然同意了。   同样是法学部的学生,赤司的房间比菱川深早的要专业得多。这一点光看书架就能明白。他在书桌旁坐下,点起小灯,看着赤司征十郎坐回床边。“赤司你还不休息?”“刚刚准备完工作,正打算睡。”赤发青年看了眼另一床已睡下的学生,示意菱川深早声音低些,“你写完了也早点休息。”   他点点头,转而去做自己的工作。   暖黄的灯光在室内投下一小片亮色。菱川深早抬头,在对面的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灯火投在他半透明的面影上,一晃一晃,如同整个人都在黑暗中摇曳着闪耀起来。前所未有的平静感忽然淹没了他。青年扭过头,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另一边,赤司已经去休息了。   他压下话头,最终只是微笑起来。   长夜无声,但有灯火相伴。   “那盏于黑暗中闪耀出模糊光芒的灯,此后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人生中。诸如一个人在房间内为思路阻塞苦恼,四周的寂静令人心悸时,我总会想起来那盏灯,想起那一瞬间在玻璃窗上看到的,自己的面容。那副图景至今都清晰又坚定地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可是。   菱川深早再一次回首过去,已经是在赤司征十郎的婚宴上。站在人群中央的赤发青年,礼服裁得潇洒合身,微笑如同转瞬即逝水纹般细小温和。   一晃六年过去了。   可他们似乎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当年在帝大的宿舍里,菱川深早把自己写好的东西给赤司看。他只是试探性给了一份,法学部的学生们从来就没有正视过自己写的那些闲言碎语。然而两天后,他在教室被赤司叫住:“你今晚来我们这边一下。”   “……啊?”   “有些细节问题我做了标注,现在没时间,晚上给你看。……还有别的预定?”   “不、我是说……呃、你是指?”   “……你让我帮你提意见的文章。”   这样啊。他愣住,而后如梦初醒般笑起来:“好啊好啊,我晚上去找你。”   说定了。我去找你。   一晃那么多年。   赤司征十郎在看到菱川深早的时候怔了一下,而后他不露痕迹地将视线一挑,打量起周围的宾客。菱川深早有点好笑地拍拍他:“别找啦,没来。”   赤司看他一眼,收回目光。   “真是风光啊,”他笑,“伯父满意了?”   “……只是按照计划进行,何来满意不满意。”   “是吗,我倒是觉得他挺满意的,毕竟终于和苏我家挂上关系了不是吗,”他还是笑,“家族联姻的感觉如何?”   “……”   “……”   气氛被他恶劣的发言弄得更僵。他们都没再说话。只要菱川深早愿意,他随时可以剥下平日漫不经心的玩笑面孔,露出这一刻尖酸刻薄的内核。尽管他知道,那份尖酸刻薄不是为了他自己——他想起自家坐在院内读书的小妹来——可那也终究不是赤司的错。   他深深吐出一口叹息,看向窗外:“抱歉,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是针对你。”   赤司征十郎明白他在不满些什么,摇了摇头:“没事。”   “对了,这个。”菱川深早将夹在腋下的纸袋拿出来,“私人礼物,收好了。”   赤司伸手接过。摸出纸袋内装的是什么:“……你写的文章?”   “对。仅此一稿,绝无分家,杂志上也不会披露,只给你一个人看哦。”   赤司露出沉思的神色:“写了什么?”   “一点闲语而已,都是些无聊的梦话。”他耸耸肩,“看完烧掉也可以哦。”   “……”赤司征十郎沉默了一下,“谢谢。”   “没什么。”   “赤司你之后就正式继承家业了吧?到时候就是赤司家主啦。”他听说赤司家主是要隐居*的。   “我也不太清楚父亲的想法,不过大概就是那样了。”   “是吗。到时候你要是忙起来,我就没法把文章拿给你读了啊。”   “……”赤发青年怔了一下,“要拿就拿吧。”   “?”   “如果只是读文章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菱川深早愣住,而后笑起来:“好。”   那晚他走得比其他客人要早,赤司征十郎独自将他送到院门口。夜色四合,站在院门口,宴会上的喧嚣声一下离得很远。菱川深早拍了拍赤司:“以后加油啊。”   “好。你……”对方像是要说什么,又倏地截住。   “停,”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赤司征十郎,我告诉你,今晚你要是敢跟我说‘代我向菱川小姐问好’这类混账话我就揍你哦,狠狠地揍你一顿。不骗你——我已经看你不爽很久了知道吗!?”他像个赌气的小孩一样瞪着眼睛,扬了扬手。   “……”赤发青年怔住,最后还是有点无奈地笑了,“好。”   “这还差不多。”他满意地收回手,“下次写好了文章寄给你,我来找你的时候可别把我关在门外啊,赤司先生。”   青年还是笑:“好,深早你也要加油。”   说定了。我去找你。   菱川深早也说不清那一瞬间自己体内蒸腾起来的是什么,也许是一股令人感到窝囊的伤怀。他伸手挡住眼睛,压下这委屈又不快的感情,而后忽然笑起来:   “我走了,下次见。”   “我和他相识超过十年,成为友人六年。期间各种欢笑与不甘,在我将宴会的喧嚣甩在身后那一瞬间,就全部离去了。——可那又如何呢。”   菱川深树婚宴的前一天晚上,菱川深早和出版社的朋友跑去外面喝酒。   男人身材矮胖,看着面善,与他们兄妹皆很相熟。酒馆灯光昏黄,菱川深早趴在桌子上,看玻璃杯反射出明亮的光。那时男人问他:“你怎么这么不高兴?”   “嗯?……有吗?”   “我认识的深早,可是不会在这种地方玩酒杯的。怎么了,妹妹要出嫁所以寂寞了?”   “怎么可能,”他翻个白眼,“阿树她又不小了……我有个朋友,上周结婚了。”   “……哦。”所以?有什么关系吗。   “现在阿树也要结婚啦。大家都走了。就我一个人还在晃荡。大哥也过不了多久就要成家,接替爸的工作了吧。”   “……嗯。”   “你说我不高兴吗……我是不高兴啊。”他看着灯光,眯起眼睛,抽抽噎噎地笑起来,“我是不高兴啊……可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菱川深早伸手捂住眼睛,“我就是……总觉得不高兴。”   像个小孩子一样。   男人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你还小着呢,别想那么多。”   “烦死啦,我才不小呢。”他笑着打掉男人的手,打哈欠的时候眼底泛起了生理眼泪,灯光霎时模糊成一片,青年一怔,抬手擦了擦眼睛。   他又想起菱川深树来了。   “呐阿树,真的没关系?”   那天上午帮妹妹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冷不丁开口。   “早哥你指什么?”   “……一旦嫁了人,可就回不来咯。哭着来找我也帮不了你了。”   闻言,菱川深树的表情有点莫名,像是被吓到。她沉默片刻,才淡淡答道:“没关系的。”   “……”他回过头去看了看,妹妹安静地坐在窗前,神色淡然。   “……是吗。”菱川深早停下手上的动作,笑了笑,“我也是吓唬你的啦。你要是真的哭着跑回来,我就去帮你揍那小子,我家阿树可不能在他们那里受了委屈。”   菱川深树也笑了:“谢谢早哥。”   “谢什么谢,照顾妹妹才是哥哥的工作。”   ——可他心里清楚地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兄长。   婚宴那天,菱川深早去和妹妹最后打了个招呼。   菱川深树穿着礼服等在房间里。她本来就生得很好看,眼下更是。菱川深早小时候总喜欢和妹妹朗读书本,让她扮演书里的女主角。那些角色也大都很美,可他还是觉得妹妹最好看。   十几年过去,她终于成了别人的女主角。   “阿树,”他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妹妹,“准备好了吗?”   “嗯。”   “……我忽然想起来,小时候,”他扭头看向窗外,轻轻地笑了,“我和你约好,将来要用阿树当女主角,写一个故事。”   ——我要把阿树写成最漂亮的女主角,她有美好的家庭,嫁给了自己最爱的人,幸福快乐一辈子。   终究是没有实现。不管在故事里还是外。   “我要是用阿树作女主角,一定要写出最美好的故事来。所有人都有善终,每个人都寻得自己所爱……”他说不下去了,“……对不起。”   “……”   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低下头。   “早哥。”   菱川深早没有动。   “早哥。”妹妹拽了拽他的袖子。然后她站起来,抱住兄长,“谢谢你。”   他以为自己会哭。   哪有在妹妹的婚礼上哭的哥哥啊,太窝囊了,会被妈狠狠骂一顿的。   可菱川深早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争气地想落泪。   “我和妹妹从小一起读书,我看着她长大。在我的想象中,她是应该获得更好的结局的。……哪怕于她而言,这其实也是不错的归宿,但我希望她过得更好。我希望她能去到更加温暖、盛大、明亮的地方。   “她没有做错什么。大哥也没有。可他们最后都还是流于世俗的结局之中了。只有我——一个偷学技艺的罪人——偏偏过得最为潇洒快意。这不公平。   “……遵循教导,小心翼翼的人得不到完满;应该遭到世俗唾弃,孤独死去的人却活得风生水起。我并非理想主义者,却还是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   菱川深树出嫁的几个月后。   大哥也找到了即将联姻的对象,父亲开始把大部分工作交给他做。母亲忽然患了急病,整日卧病在床。菱川深早常常去看她。他从小就和母亲关系不和,但眼下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憔悴的妇人,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机械地吐露一两句叮嘱。   “医生说,过了夏天就会难熬,但不能懈怠,妈你一定要好好休息。”眼下能不能熬到冬天还是未知数。   妇人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   他行过礼。离开时正是黄昏,房间内一片暮色。母亲忽然开口叫住他:“深早。”   “……?”他手停在门把上,转身。   “我很担心你。”   母亲努力扭过头,看着他。   “深宥和深树都已经确定好了路,可你还没有。……我很担心。”   “……我这样就好,妈不用太操心。”他是想说得委婉一些的,可话到口边,又变得生硬冷涩。   母亲笑了。夕阳残景之中,妇人苍白温和的微笑如同稀薄的雾气。她年轻时是很美的,菱川深树长得像她,只是母亲更冷然些。而眼下,这份冷然已被岁月磨损得不见分毫:“你从小就这样,什么都喜欢自作主张,其实自己心里也搞不明白,瞻前顾后的。……深宥和深树他们可比你坚强多了。”   “……”他是第一次听母亲说这种话,怔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找到喜欢的东西就好,但是不要害怕。”母亲的目光平静似水,“菱川家可没有胆小的血统。”   “……我知道了。”   母亲似乎是轻轻微笑了一下,而后她转过身去,阖上眼睛休息了。   那之后没过两周,母亲去世了。   母亲的葬礼上,菱川深树回来了,带着别府家的先生,赤司来了,出版社的人来了,平时一些作家朋友也来了。没有下雨,秋日的天空明朗高远,让菱川深早找不到属于葬礼的真实感。   直到仪式结束,菱川深早也还是有些恍惚。   他忽然生出了些多余的念头,原想掐掉,却又越想越深。这念想逐渐盘踞在脑海里,难以挥去了。   “呐,哥。”   之后的某日午后,他难得和兄长一起喝茶,就在席间挑起话题。   “怎么了。”   “家里的工作……需要我帮忙吗?如果有的话……”   “没有。”   “……啊?”   菱川深宥正在看报纸,听到这话把手略微放下,看了他一眼:“没有需要你帮忙的事,乖乖呆着吧。”   “可是……”   “没有可是。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就算你现在带着一点后悔之情或是罪恶感之类的东西回来帮忙,肯定又会因为想写文章瞻前顾后,最后什么都干不好。要写就写,没人拦你,干好自己的活才是你应该做的事。”大哥语气平稳,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菱川深早愣住。   母亲的话再度浮上了心头。   ——深宥和深树他们可比你坚强多了。   ——菱川家可没有胆小的血统。   他们都明白的。   他们都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在想什么。   菱川深早看着面前青年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面庞,突然低下头,抬起手:“………………谢谢哥。”   菱川深宥翻着手中的报纸,头也不抬:“傻小子,谢什么谢。再哭可会被妈骂的。”   “…………我才没哭……”眼泪流得更凶,绝对要被妈骂。糟糕,想到妈更想哭了。这么不成器,真是给家里丢脸。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对不起。   但是谢谢你们。   “我忽然又看到那盏灯了。那盏于茫茫夜色中独自燃亮的灯。它似乎是来自很久以前的某个时空,一直静静地亮着。究竟是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也许是因为前方的长路太过黑暗,而让我忘记了究竟是依靠什么,才一步步走到现在的。   “可我现在想起来了。”   菱川深早放下笔。   夜色四合。他抬起头,看到对面的玻璃窗上映出自己的面影。然后青年对着那片明亮的影像伸出手,想要触碰,又很快收回来。   他沉默良久,最终一个人低低地笑起来。房间静得令人心悸,可他笑得那么开心,眉眼弯弯,灿若少年。   菱川深早再度提笔。   长夜漫漫,暮灯不熄。   「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又见面了。 这是暮灯的番外,二哥菱川深早的故事。 其实和正文没有太大的关系,主要是交代了一下菱川家每个人最后的结局,并且重塑了二哥这个人物,就故事本身来说,其实也起到了拓展世界观的作用x因为二哥和深树三观性格都有很大差异,这里又是用二哥的视角来写,所以给人的感觉和正文可能不太一样。 最初设定二哥的时候,其实我是打算给他发便当的,没错。如果这篇文变成十万字,那么站在加藤立场上的就会是二哥了。但是我还是没干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我怕文章画风变得哀伤到再也救不回来。事实上这篇番外的画风也比整文低沉了很多,但这其实才是我最近真实的状态,而不是正文那种。……如有不习惯的人那真的非常抱歉(土下座 总之这是篇很私人的番外,和原作的关系很多没有理清,我写的时候自己是很忧郁的x但大家估计是GET不到的吧……本来不打算发出来,还是在这里形式上发一下好了w 至于二哥的心理,正文中几乎没有写到过,读来突兀也很正常。这个番外出得其实可能有点莫名其妙,片段零碎,人物的内心变化基本要靠脑补,其实它也就是我个人一个念想,大家不用太在意x 小小说一下三个孩子的名字,每个人名字里的“深”读音都是不一样的,深宥(Shinyu),深早(Mihaya),深树(Fukaki),这样。二哥平时叫深树“阿树”,读音是Itsuki。 那么大概就到这里。 非常感谢你的阅读。 Drawer 2016.9.17? 9:37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